【六朝云龙吟】(22)

 第二十二集

                第一章

  高智商嘻皮笑脸,没有半点正经的样子进了酒肆,小胡姬翘起唇角,流露出
三分娇嗔的薄怒,却有七分的欢喜,蓝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样。

  高智商飞快地凑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後亲了一口。胡姬俏脸飞红,恨恨踩
了他一脚,低嗔道:「要死啊!爹爹还在後面……」说到後面,声音微不可闻。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纳入她袖中,亲热地小声道:「老婆,这是给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着木盘走开。

  「老冯呢?」高智商追在後面问:「来了没有?」

  胡姬头也不回地说道:「东厢。」

  「我先去办事,一会儿找你玩啊。」

  「走开啦。」

  看着两个小儿女打情骂俏,程宗扬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来之前,高
智商这小兔崽子一身的痴肥,活活就是个肉球的模样。到了哈米蚩手里,老兽人
不知道用了什么虎狼药,直接把小兔崽子从肉球泻成麻杆,那模样比原来更惨,
原本一张圆脸变得乾瘦,原来的小眯缝眼没有变大,反而又细又长,里面一对眼
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十二分的小坏蛋模样,真不知道那个叫伊墨雲的胡姬怎么
会看中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扬看来,高智商和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纪相差不多,性子也有
些投缘,真要成一对也不错。不过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现实多了,玩归玩,压根
就没想过纳小胡姬过门的事。作为宋国掌权太尉的衙内,高智商就是纳一个酒肆
女为妾,只怕还要引来非议,何况伊墨雲还是个来自汉国的异族胡姬。

  这事本来跟自己无关,让小兔崽子自己烦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态度是吃光
喝净,嘴一抹就跑——考虑到自己作为高智商名义上的师傅,让这小兔崽子树立
正确的道德观念,恐怕还真是自己的责任。

  自从来到汉国,头痛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程宗扬收拾心情,
带着高智商来到东厢。

  冯子都一手支着下巴,跷着二郎腿,侧着身懒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着三枚
骰子,一把一把掷着。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老甄!
过来过来!瞧瞧我这骰子怎么样?」

  高智商接过来掂了掂,「象牙的?」接着惊叫起来,「不对!这骰子是混银
砂的!」

  冯子都抚掌笑道:「就知道你识货!换作旁人,一万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能
认出来。」

  高智商立刻来了精神,「哪儿来的?混银砂可不好弄。据说用混银砂做成的
骰子能养灵,炼上一年半年,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十掷九中。这一粒没有几十万
钱拿不下来。」

  冯子都不以为然地说道:「能养灵的骰子有的是,有什么值钱的?」

  「这你就不懂了。」高智商道:「别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来。养好的混银砂
看起来跟象牙一般无二,轻易辨不出来。只不过这东西想养好太费钱,平常人根
本养不起。」

  冯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认识混银砂的,非富即贵,在咱们
汉国也是数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么没打听出来呢?」

  高智商脱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道:「有什么好打听的?有这
闲心,你幹点正事不行?」

  冯子都拉长声音,「行。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知道你有苦衷——」他拍
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气说道:「就你们武
将世家规矩多。」

  看着高智商愕然的神情,冯子都低声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将军亲手颁下
去的,以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将军的门路,咱们就是一家人。再说你那几
个伴当,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怕走漏了风声,竟然从宋国请来禁军,
哎哟,你家老爷子面子够大啊。」冯子都拍着胸膛道:「放心,哥哥心里有数,
绝不往外乱说。有人乱打听,哥哥替你挡着!」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冯子都是把高智商当成了汉
国武将世家的子弟,以为家中的长辈是为了磨砺这小子,才把他改换姓名扔到军
中。冯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还很仗义地表示,会替高智商掩饰身份。

  既然冯子都这么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老冯,有件事得
麻烦你。」

  冯子都爽快地说道:「说!」

  「先瞧瞧这个。」高智商说着,拿出一隻精雕细刻的漆盒放在几上。

  冯子都露出几分好奇,「什么东西?」

  高智商打开漆盒,小心揭开锦缎,露出里面一隻晶光闪闪的物体。

  冯子都眼睛一亮,叫道:「这是……水晶杯?」

  那两隻杯子是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款式就是後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
杯,除了制作的精度更细致一些,其他没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这样的透明塑
料杯绝对是稀世奇珍。

  冯子都惊叹连连,「这么纯净的蓝水晶可不多见……瞧这手艺!神了!一点
瑕疵都没有!巧夺天工啊!」

  高智商揭开锦缎,冯子都整个人都趴在几上,惊叫道:「我没看错吧!这世
上还有粉色的水晶!」

  两隻杯子,一隻天蓝,一隻粉红,静静躺在漆匣里。透明的杯体映出锦缎华
丽的色彩,光泽流淌,除了程宗扬,落在谁眼里都是四个字:绝世珍宝!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来,并排放在漆几上。冯子都瞪着眼,脑袋围着漆几转了
一圈,然後谨慎地开口,「有点像泰西进贡的琉璃杯,不过宫里的琉璃杯可没这
么剔透……这么薄,能用吗?」冯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哟天爷啊!」

  冯子都一声惨叫,却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隻粉红的杯子跌落下来。
冯子都心臟险些跳出喉咙,一脸的惊恐,生怕这隻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宝就在自己
面前摔得粉碎。

  谁知那隻琉璃杯在席上一弹,打了个转,然後撞在几侧,毫髮无损。

  高智商抚掌大笑,「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这叫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
老冯,没见过吧!」

  冯子都脸色由青转白,一手捂着胸口,半晌长长呼了口气,「你小子可真不
厚道,吓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冯子都捧着杯子左看右看,又对着光线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啧啧称奇。

  高智商信口开河,吹嘘道:「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蓝者为雄,粉者为雌。
无论寒冬酷暑,杯身都温润如玉,以此杯饮酒,能延年益寿。」

  冯子都赞道:「果然是宝物!我冯子都今天算是开眼了!」

  「冯兄是霍大将军的心腹,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我师傅说,冯兄是当世俊
彦,一般礼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这对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么?」冯子都惊叫道:「给我的?太贵重了!」

  高智商一脸随意地说道:「咱们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拿着吧。」

  「不行!不行!实在太贵重了。」

  程宗扬笑道:「小徒与冯兄相识一场,一点薄礼,冯兄何必推辞?」

  「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师傅,程家少主。」

  「游冶台的东家?」冯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笔!程少主的大名,
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师傅想找个机会给汉国朝廷效力,」高智商挤了挤眼,「明白了吧?」

  「入朝?」冯子都犹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丝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实
话实说:你要早两个月找我,高的不敢说,四百石以下的官职,一句话的事。就
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钱,咱也有门路。」

  程宗扬道:「现在有什么为难的?」

  冯子都长叹一声,「太后还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职,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将
军为了避嫌,称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给众人斟上酒,然後道:「我师傅不在乎那点俸禄,只是有个官身,
办起事来方便些。」

  冯子都仔细想了一会儿,「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扬道:「家里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话,更不好办了。」冯子都道:「若是军职,我倒有点门路。但商
贾在七科谪之列,一旦从军只能发送到边疆。想留在宫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汉国,商贾和百工、医巫一样,都在良家子的
范畴之外。程宗扬对此也早有耳闻,说道:「程某本非汉国人氏,不知汉国是否
有客卿?」

  冯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虚职,没什么用处。」

  「能上朝吗?」

  「当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诏。」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原本准备花钱找找门路,弄个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汉国
朝廷。如果连上朝都不行,这样的身份也没什么用了。

  冯子都犹豫良久,又看了看那隻装着软晶玉杯的木盒,最後心一横,起身往
外张望了一下,关上门,然後回来坐下,压低声音道:「如果说门路,也不是没
有……」

  「冯兄尽说无妨。」

  冯子都声音又低了一分,「千万别往外传,更不能提是我说的——」

  程宗扬会意地点点头。

  冯子都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南宫西侧,有处官邸,叫西邸……里
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关内侯,金印紫绶,可世袭,五百万钱;武职虎贲、羽
林的郎将,一千万钱;官职二千石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

  冯子都声音虽轻,程宗扬却听得惊心动魄,他话中的意思,那处西邸不仅爵
位可卖,还有文武的官职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还从未想过生意能做到这
一步。

  汉国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刘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
可以实际领有封地,自置僚属。关内侯仅次于列侯,但没有实封。虎贲郎和羽林
郎属于天子禁军的中级军官,多由贵族子弟担任。二千石相当于一郡太守,作价
二千万钱,就是一万金铢。

  程宗扬道:「二千石,是实职吗?」

  「实职还需要再花点钱。而且只能做一任。」

  汉国官员一任多是三年,一万金铢当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这个价钱
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扬刚要开口,房门轻轻一响,小胡姬伊墨雲捧着烩好的鲤鱼进来。她俏
脸板得紧紧的,但低头时程宗扬发现她头上换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给她的那
支。高智商手上没多少钱,簪子也不是什么上等货,但她显然十分喜欢,此时戴
在头上,平添了几分娇俏。

  小胡姬上菜时,高智商一个劲和她眉来眼去,被程宗扬狠瞪一眼才老实了一
些。

  等小胡姬离开,冯子都又叮嘱道:「千万别走漏风声,别说是我透的信。」

  冯子都如此小心谨慎,反复叮嘱,高智商不禁笑道:「冯哥,那个姓徐的是
谁?你给我透个底,我心里好有点数。」

  「千万!千万!别往外说,尤其别告诉你家老爷子。」冯子都小声道:「咱
们兄弟,告诉你们无妨:徐璜是天子最亲信的内臣——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头顿时恍然,太后已经还政,除了天子谁还能卖官鬻爵?这个所谓
的西邸,其实是天子暗中卖官敛财的渠道。可天子君临汉国,又是六朝名义上的
共主,富有天下,他幹嘛要去敛财?

  高智商毫不忌讳,开口道:「别逗了冯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这么鬼鬼
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这么小心能挣着钱吗?」

  「你个憨货。那是防着太后和霍大将军。」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哟冯哥,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讳?」

  冯子都没好气地说道:「这不废话!要不是你,我能说吗?这辈子我都烂到
肚子里,打死都不往外说。」

  天子背着太后和霍大将军开设西邸,卖官敛财,却偏偏被霍大将军的心腹知
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扬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
略一犹豫,然後起身拱手道:「多谢冯兄。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

  冯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师傅还有点事。咱们兄弟今
天好好乐乐!对了,这里还有点小玩意。」

  高智商说拿出一隻精巧的皮夹,里面装着一张竹制漆金的名刺,还有一叠印
制精美,带着古怪花押的纸笺。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程氏商会的贵宾卡。冯哥带着这张卡,只要是程氏商会名下的酒楼馆阁,
一律是贵宾待遇。」

  「游冶台也行?」

  「当然。拿着这卡,你想叫谁陪都行,保证让你满意!」

  冯子都大喜过望,「好兄弟!」

  「这些纸钞你也收好,」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贵宾卡可值钱得多。」

  「是吗?」冯子都将信将疑。

  「冯哥什么时候用钱,拿着纸钞到程氏商会名下的产业,」高智商低声道:
「一张可以兑换十万钱。」

  冯子都吃了一惊,一张十万钱,这一叠不下十张,就是上百万钱,那位程少
主果然是大手笔。

  「好兄弟!」冯子都慷慨地说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往後你的事就是我
的事!」

  「往後少不了麻烦你的时候。来,乾一杯!」

  …………………………………………………………………………………

  程宗扬确实是有事,离开酒肆,他立即赶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处房屋。
一名文士正在房内,看到程宗扬进来,文士连忙起身施礼,「程公子。」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先生请坐。」

  罂粟女轻笑道:「毛先生可是难得的丹青圣手呢。」

  文士连声道:「不敢,不敢。」

  双方颇为客气地分宾主坐下,接着有人奉上茶汤,程宗扬一看,奉茶的居然
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声道:「请主子慢用……」

  程宗扬瞥了罂粟女一眼,罂粟女避开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後微
微侧身,轻不可闻地在程宗扬耳旁低语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让她用心给主子
奉茶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收敛心神,打量着面前那名文士。

  那文士穿着一袭青衫,面容清癯,颌下留着长鬚,虽然双目狭长,但颇具神
采,此时坐在他面前,面上隐约带着几分谄笑。

  一个时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这名文士被一群奴仆追打,出面拦了下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来是一名丹青师,刚来到洛都不久,因为求见襄邑侯,不料
却误入襄城君门内,被奴仆赶了出来。

  程宗扬听到是丹青师便留了心,何况又与襄邑侯有关,但因为当时已经与冯
子都约好见面,无法爽约,于是让在暗处随行的罂粟女出面,把他请到自己的住
处,暂时先安置下来。

  那丹青师身无分文,在洛都已经走投无路,一听有人相邀,当即欣然应诺。
此时他已经洗去鼻上的血迹,拂去身上的尘土,看起来总算不那么狼狈。

  程宗扬道:「方才听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驾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寿,以丹青为业。」

  程宗扬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顺口道:「原来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
寿!」

  毛延寿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盯
着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里听说过区区的薄名?」

  当然听说过!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这是一个改变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
昭君命运的名字,虽然是一个醜陋的配角。

  程宗扬很想问问他见过王昭君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打了个哈哈,
「毛先生擅画美女,天下知名,程某闻名已久。今天一见,实在是幸会!」

  毛延寿忙道:「贱名不敢有辱清听。」

  「先生过谦了。」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以先生的才艺,便是入宫为御
前画师,也不在话下。」这家伙虽然声名够臭,但画艺堪称圣手,即便被砍了脑
袋,当时仍被推为第一。

  毛延寿此时画艺初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听到程宗扬如此称许,不禁又
惊又喜,连忙道:「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几句,程宗扬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为何前往襄邑侯府,
以至于受辱于小人呢?」

  毛延寿道:「公子相询,区区不敢隐瞒。区区在外游历多年,刚回洛都不过
数日,谁知遇到扒手,将区区盘缠席卷一空。无奈之下,只好奔走权贵之门。」
他苦笑道:「名为投效,实为乞食。」

  「先生可是与襄邑侯有旧?」

  「不过是一面之缘。」

  「在路上时,程某见到先生带的画轴,想来是登门献画,不知程某能不能先
睹为快?」

  毛延寿露出一丝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汤吧?」

  毛延寿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区区……在下记不太清了。」

  程宗扬心下雪亮,于是不再兜圈子,随即吩咐一声,让罂奴拿出一幅画卷,
在几上摊开,说道:「此画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毛延寿一眼看去,不由失声道:「此画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还不知晓,此女数日前便已惨死。」

  「啊!」毛延寿大吃一惊。

  程宗扬淡淡道:「不仅是此女。那位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异处。」

  毛延寿目瞪口呆。

  「当日在脚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话,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书
生,先生多半还记得,八月十四夜间死于书院火中;独眼的拳师,八月十五日在
石崤遇匪被杀;偷走先生财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于上汤。三名脚夫,八月十六
日在伊阙溺水而亡。这女子名叫延玉,与那名商人在偃师的客栈被杀。」

  毛延寿脸色剧变,「他们……他们……怎……怎么可能……」

  程宗扬叹了口气,「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罢了。谁知先生会自投罗网。如今
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独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寿神情呆滞,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滴。

  程宗扬抬眼盯着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汤长兴脚店里面,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

  毛延寿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拿出一隻荷包,「哗」的一声,将里面的钱铢倒在几上。金灿灿的钱
铢满几乱滚,有几枚掉在毛延寿膝前。

  「只要你说出来,这些钱铢都是你的。」

  毛延寿脸色由青转白,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扑到程宗扬面前,用变调的声音
道:「这些钱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扬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这样吧,
我程氏商会还缺一个丹青师,你便投入我门下。这些钱就当你的安家费,往後每
月两千钱。如何?」

  毛延寿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程宗扬笑道:「还叫我公子吗?」

  「家主!」

  「很好。」程宗扬道:「收起来吧。」

  毛延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铢。也许是那些金铢握在
手中,让他有了底气,脸上的忧惧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惊喜。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程宗扬心下暗叹,这位毛延寿当年就是因为贪财,连
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里画,结果让天子错失绝色,大怒之下将他斩首
弃市。这一世也是如此。对付这家伙,还是要用钱啊。

  等毛延寿捡完钱铢,脸上露出喜意,程宗扬道:「八月初九,在上汤长兴脚
店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毛延寿不再隐瞒,当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扬心下疑雲大起。那个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阳侯吕不疑门下。如果当
时在上汤的是吕冀,为何吕不疑要杀人灭口?

  「襄邑侯出行,数百随从前呼後拥,怎么会进入一间脚店?」

  毛延寿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觉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势,根本没有道理会去一间低档的脚店,除非……他要见的某
个人在脚店里面。

  「当天在脚店里的人,你还记得吗?」

  毛延寿道:「小的学画多年,先练的便是眼力,不敢说巨细无遗,一般的人
物景色多少都能过目不忘。」

  程宗扬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喜出望外,连忙道:「都有谁?」

  毛延寿陪笑道:「正好小的将当日情形都画了下来,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刚才那把金铢花得实在太值了!程宗扬赶紧道:「在哪里?」

  「正是此画。」毛延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画轴,解开外面包裹的薄毡,将
画轴放在几上。

                第二章

  画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长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寿为此画下了不少本钱,选的丝
帛极为精细——他想用这副画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毛延寿一点一点摊开
画卷。

  画卷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书生,他背着一隻木桶,桶上放着几张琴,一副风
尘仆仆的样子,正举足踏进脚店。比起毛延寿在脚店给延玉画的像,这副画卷笔
法更加精细,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寿道:「这名书生入店最晚,听他说,是书院的学子。」

  程宗扬默默看着画卷。第一个人:雲台书院,郁奉文。

  接下来是一名独眼的壮汉,他光着上身坐在门侧,身边放着一隻水桶,正在
磨洗一柄长刀。虽然那壮汉长相狰狞,但在画中笑容可掬。

  毛延寿道:「此人是一名拳师,正要返乡成亲,因此面带喜色。」

  第二个人:城南武馆,杜怀。

  壮汉旁边的台阶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手抱着胡琴,一手拿着竹
杖,正摸索着走下台阶。

  「这是名胡人,与我等言语不通。」毛延寿道:「虽然目不视物,耳朵却灵
光,只要叫一声,给他一枚铜铢,他就会拉一段曲子。」

  程宗扬点了点头。第三个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着是脚店院中的情景,细节与自己当日和卢景看到的火场废墟一一印证,
无不相合。能看得出脚店院子并不甚大,一侧是牲口棚,一侧是简陋的通铺,正
对着院门是两间上房。毛延寿见他看得仔细,有些讪讪地陪笑道:「小的善画人
物,于景物不甚擅长,让家主见笑了。」

  程宗扬道:「不错了。」画中建筑的透视结构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极为
用心,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程宗扬忽然目光一跳,画上出现了两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物。他们捧着
陶碗,正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盯着徐徐展开的画卷。紧接着的第三个人物是个身材瘦
削结实的汉子,两腮满是虬曲的鬍鬚,正是当日见过的石蛮子。三人同在一处,
旁边的墙上搁着扁担,脚边放着几隻大筐。里面放着几隻包裹严密的袋子,还有
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寿指点道:「这是三名脚夫……」

  第四个人:石蛮子。第五、第六两人是自己还没有见过,就在伊阙溺死的牛
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寿继续道:「是这位陈少掌柜请来的。」

  画面上一个小白脸正笑嘻嘻说着什么,面容正是偃师客栈中被砍掉首级的年
轻商人。在他对面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娇俏少女,正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边看到,眼圈顿时一红。显然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默默记着数,第七个人:陈凤;第八个人:延玉。

  「这两位住在上房。那幅画就是当时陈少掌柜请在下画的。」

  程宗扬忽然指着院中一个正在打扫的老人,「这人是谁?」

  「是脚店的东家,」毛延寿一边展开画卷,一边指点道:「这几个是店里的
人。夫妻两个带了一对儿女,还有一名打杂的老汉。」

  程宗扬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如果说襄邑侯吕冀此行的目标并非
住客,而是这户开脚店为生的人家,实在没有道理。

  接下来的画面让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画上紧挨着牲口棚的位置,是
一道木栅,里面圈着几头黑乎乎的肥猪,让他本能地想起当初搜索灰烬时,闻到
的那股呛人恶臭。

  木栅旁边是一处用草席围起的露天空间,一名汉子正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只
露出一隻脑袋往外张望。

  毛延寿口气中多了几分痛恨,「正是这贼子!在下一眼便看出这贼子不是好
人,谁知半夜趁在下不备,偷了在下的盘缠!」

  第九个人:扒手赛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眼,延香匆忙避开目光。

  程宗扬忽然笑出声来,「这通铺不错啊。」

  画中诸人姿态各异,都巧妙地抓住人物动作的一瞬,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
令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但接下来能看到一个男子在室内正襟危坐,面前的案
几上铺着绢帛,正神情自若的挥毫泼墨。几上陈列着笔、砚、颜料,还放着一隻
香炉,喷吐着瑞香,宛如神仙中人。显然轮到自己时,毛延寿很卖力气地把自己
大大的美化了一番。

  毛延寿讪笑两声,「陈少掌柜给了在下五枚银铢,让在下替那位姑娘画幅小
像。这便是那日在下作画的情形。」

  第十个人:毛延寿。

  程宗扬道:「还有两个人呢?」

  「那两位没怎么出门。因此在下把他们画在室内。」

  画卷中的上房正对着郁奉文进入的大门,展开到此处,已经到了脚店最後的
位置。画中两人正相对弈棋,一个是留着长鬍的老者,另一个是面上带着疤痕的
少年。

  对这两个始终没有找到的当事人,程宗扬看得极为细致。那少年十五六岁年
纪,面上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疤痕,从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让人一眼望去就不想
多看。他对面的老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带着几分忧色。程宗扬心头微微一动,
虽然老者头上包着苍黑色的头巾,但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一般的奴仆。如果这不
是毛延寿作画时加以演绎,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态的一瞬间,如实画了下来,这对
主仆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怀重宝消失无踪的严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开店的主奴,当日在长兴脚店的所有十七个人物已经全部
出现在画中。但那幅画轴却只展开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轴上的绢帛还有厚厚一
卷。

  程宗扬不禁诧异,「後面还有吗?」

  毛延寿陪笑道:「前面这些只是引子,小人给襄邑侯献画,当然不会只画这
些不相幹的闲人。」

  程宗扬精神一振,「後面是襄邑侯?」

  毛延寿对自己的画技显然信心十足,说道:「家主请看。」

  帛画是采用长卷的画法形式,接下来是一队车马从脚店外路过,虽然比起自
己在北邙见到的襄邑侯队伍人数少得多,但全是车马,没有步行的随从。数十名
骑手前後簇拥着两乘马车,一个个马如龙,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寿画法的缘故,
还是因为自己见过襄邑侯门下的死士,那些骑手杀气腾腾,透出一股凶态,似乎
从画面上跃然而出。

  接着马车在脚店旁停下,车帘卷起,露出一个披髮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
北邙见过的那位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仔细看着画卷,心下暗暗佩服,这个毛延寿的画技比自己想像的还要
精妙,区区几笔,便将襄邑侯飞扬跋扈的姿态勾勒得鲜活无比。

  车旁一个留着两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扬还记得在北邙见过,名字叫秦宫,是
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对吕冀说着什么,吕冀靠在车窗边,面带傲然之色。

  画上一群扈从拥入脚店,接着马车驰进院中,其余的骑手分散在道路两边的
林中,藏好身形。店中从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带出来,在檐下跪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毛延寿道:「当晚一群人闯入店中,说襄邑侯光临,让
店内人都出来跪迎。还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细。」

  程宗扬在画上看到几名汉子戴着熟悉的铁面具,显然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这些人作为襄邑侯的贴身扈卫,有时被派去暗杀对手,甚至充当卧底,因此在吕
冀身边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扬正往下看,毛延寿却停住手,尴尬地低声道:「还请家主让旁人回避
一下……」

  程宗扬心下不解,但还是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闻言退下,毛延寿这才继续展开画卷。画上吕冀被一群美姬扶
着走下马车。那些美姬一个个风姿秾艳,在毛延寿笔下流露出诱人的姿态,给画
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程宗扬的目光却被吕冀脚下的画面吸引,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毛延寿。

  毛延寿窘迫地咳了一声,「当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画……」

  吕冀脚下伏着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
容,颈中套着一条铁链,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着,四肢着地跪在车旁,用身体
充当吕冀的下马石。她玉体一丝不挂。腰肢被吕冀踩得弯曲下去,浑圆的臀部向
後翘起,臀间插着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去。随从搬来锦榻,襄邑侯吕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
名女子。那女子同样戴着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轻纱,白腻的胴体在纱内显露
无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开轻纱,手掌伸到她腿间,当着襄邑侯的面玩
弄她的秘处。另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隻插着孔雀翎的雪臀对着锦榻。吕冀仰天
大笑,似乎欢喜非常。

  虽然只是在绢帛上描绘的画作,但在毛延寿笔下,人物冲击力十足,简直有
种看大片的感觉。程宗扬道:「吕冀在做什么?」

  「那晚的事,小人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毛延寿小心翼翼地说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从就关上脚店的大门,张
起灯笼。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带出这名女子,让店内的人都来看这女子的
身体如何。」

  「看起来不错。」

  毛延寿道:「不瞒家主,小人擅画人物,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可这两名女
子的美态,实在是小人生平仅见。虽然未见面容,但一肌一肤无不尽态极妍。」

  「她们是谁?」

  「小人听到旁人骂她们贱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这两女不知为何触犯了主
人,被带到此地让人羞辱。」

  「是吗?」

  毛延寿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来的画面毛延寿施出浑身解数,画得活灵活现。两名绝色私妓被戴着铁
面具的死士牵着,逐一在众人面前展露羞处。跪在檐下的书生、拳师、脚夫、商
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滞,或是吃惊,或是兴奋,一个个神态各异。

  虽然看不到两女的表情,但从她们的身体姿态,能看出两女已经被人调教得
驯服无比。周围无论贫富贵贱,都衣冠楚楚,只有她们身无寸缕地任人观赏。襄
邑侯身边的美姬还笑着往她们臀间啐唾,尽情羞辱两女。

  程宗扬忽然指着画上的襄邑侯道:「他说了什么?」

  毛延寿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人一直没来。襄邑
侯有些生气,冷笑着说了一句『野鸡也想变凤凰?便是真当了凤凰,也不过是我
吕家的贱奴!』然後便……」

  毛延寿吞吞吐吐地说道:「然後便吩咐,拿那两名私妓宴客……」

  程宗扬往下看去,画面变成了一连串的春宫图。两女就在简陋的小院内玉体
横陈,当着一众男女的面,与人轮流交合。拳师、三名脚夫、商人、扒手、跑堂
的小二……一文钱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们的肉体。

  即使透过画卷,程宗扬似乎仍能感受到两女诱人的美色。画中包括孙老头主
仆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在美色的诱惑下,都像疯魔了一样。程宗扬注意到,没
有参与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连店内的老妇也在
美姬的诱使下,去摸弄两名私妓柔滑的肉体。

  毛延寿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扬没有作声,直接拿过卷轴,自己摊开。

  画上出现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车上搬来,横
放在襄邑侯脚边。

  毛延寿畏惧地瞟了家主一眼,小声解释道:「襄邑侯一直没等到人,发了脾
气,把那个姓秦的监奴狠骂了一通。监奴陪着笑让人搬来木桶……下面真不用看
了……」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眉头顿时狠狠跳了两下。

  襄邑侯转怒为喜,抬脚一蹬,木桶一路滚了出去。箍桶的草绳却是鬆的,被
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滚出数丈,草绳已经放到尽头。店内的老妇打开木栅,木桶
撞进溷厕旁的豚栏内,没有用胶粘过的桶身立刻散开,从里面滚出一段肉体。

  程宗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具肉体只有短短一截,双手双腿都无影无踪,
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躯干。与两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没有戴面具,只紧紧闭着眼
睛。虽然身体残缺,年纪也非少女,一张面孔仍然千娇百媚,被毛延寿勾勒得栩
栩如生,竟然是难得的绝色。

  溷厕内被几头黑猪践踏得遍地泥泞,那截雪白的肉段从桶中滚出,就像一块
美玉掉入泥中。混着污水、猪尿、粪便的泥浆沾在那具女体上,变得肮髒无比。

  襄邑侯披头散髮地走到栅栏边,一边观看,一边大笑。那女子闭着眼睛,嘴
巴痛楚地张开,光洁的肉体上沾满污物,被几头黑猪挤在中间,在泥浆里挣扎蠕
动。

  程宗扬冷冷道:「她眼睛睁不开吗?」

  毛延寿小声道:「是。」

  「舌头呢?」

  「小人不知……」

  程宗扬盯着画面上仅余躯干的女子,心头翻翻滚滚,像是掀起惊涛骇浪,半
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人彘!」

  程宗扬没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画轴卷起,负手起身,望着白粉涂过的墙壁,
平复自己的心情。自从听说汉国的太后姓吕讳雉,他就立即联想起那位被她炮制
成人彘的戚夫人。吕雉对付情敌的手段,可以说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两千
年,仍让人不寒而慄。没想到换到六朝的时空,仍然有这样的惨剧。而且这个沦
为人彘的女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自己有可能亲眼见到她。

  看到那个身体残缺的女子,程宗扬已经明白当晚在上汤的脚店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人彘应该是太后吕雉的手笔,身份多半是前任天
子的宠妃。襄邑侯肆无忌惮,竟然把她带到上汤的脚店,在一群身份各异的住客
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吕冀的跋扈嚣张尽人皆知,能做出这等事也不意外。

  而吕不疑生性谨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门下杀手,将脚店的孙老头一家尽
数灭口。所以上汤的事情发生在八月初九,脚店失火却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吕
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为,设法弥补。但当天在脚店住宿的客人已经四散,此
事涉及宫闱秘辛和吕氏的隐私,一旦泄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吕不疑纵然位尊
权重,也不可能通过官府手段去追查线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阳泉暴氏,
暗中查访,一路杀人灭口。

  可笑的是毛延寿,虽然对自己当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却对事件背後的意
味一无所知。他在脚店被赛卢窃走盘缠,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画来投襄邑
侯所好,冀图攀龙附凤,却不知自己是自寻死路。

  程宗扬看着这位技艺超群,人品却不怎么样的丹青师,由衷说道:「你真幸
运,居然投错了门。」

  毛延寿听说当晚脚店中住客几乎都被灭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行事太过
孟浪。此时心下一阵阵後怕,勉强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经尸骨无存。还求
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暂时住在此处。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娇滴滴应道:「是。」

  程宗扬厌恶地看了眼画卷,准备让罂奴把此画封存起来,忽然间眉头一皱,
猛地想起什么。

  他连忙打开画卷,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看过,片刻後他抬起头,「那个疤面少
年和老仆呢?」

  从两名私妓与众人交欢开始,那对主仆就从画卷中消失了。无论是院中淫欲
横流的一幕,还是襄邑侯带人在溷厕旁大笑取乐,都没有出现那两人。

  毛延寿道:「小人也在奇怪。这二人似乎是悄悄离开了。第二天我等离开脚
店时,也未曾见这两人。」

  程宗扬道:「按你图上所示,脚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们两人怎么可能
中途离开?」

  毛延寿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他眼睛转了几下,「也许是跟着襄
邑侯的车队一同离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连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蹊跷,脚店中当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陆续找到,
只有这对主仆,当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们存在,却至今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
索。除了当日在脚店住过以外,身份、来历、去向一无所知。

  程宗扬这些天跟着卢景一路找人找到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只要生活
在社会中,即使偶然路过,也会像飞鸿踏雪一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迹。如
果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故意隐藏。

  那么,这对主仆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

  卢景和斯明信仔细看着画卷,毛延寿老实坐在一边。刚才被那个阴冷的汉子
不经意地看一眼,毛延寿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扬和卢景只觉得画师笔法挺流畅,等见到画卷,
不禁对毛延寿的画技刮目相看。他们见过的郁奉文、杜怀等人,在画卷上一个个
栩栩如生,可见这个无良画师的观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扬不禁感叹,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寿,直接对着画卷找人就行了,哪里
还用自己和卢五哥四处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齐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寿,白花了不
少力气。

  画卷一点一点打开,看到画上的人彘时,连卢景都变了脸色,唯有斯明信仍
然面无表情,只是手指紧了一下。

  良久,两人放下画卷。程宗扬指着画卷上的老仆道:「这个人四哥和五哥有
印象吗?」

  卢景摇了摇头,「没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程宗扬还不死心,
「四哥,这真的不是严君平吗?」

  斯明信确定无疑地说道:「不是。」

  「肯定不是。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卢景扭头道:「你说吕冀像是在等
人?」

  毛延寿连忙道:「小人只是觉着吕侯爷像是在等人。」

  「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人记不清了。」

  「如果吕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谁呢?」

  这个问题程宗扬也反复想过,但实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为何要在一家
荒郊野外的低档脚店跟人见面,而且似乎还没有等到。

  卢景道:「那几个女人若是宫里的,这位襄邑侯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
后权倾朝野,一旦泄漏出去,也不好收场。」

  程宗扬忽然道:「南宫还是北宫?」

  众人齐齐向程宗扬看来。

  「如果那几个女人是北宫的,这条帕子又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取出一条帕
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这条帕子毛先生见过吗?」

  毛延寿脸都吓白了。他原以为那些女人无非是襄邑侯的姬妾,虽然荒唐,到
底只是风流加下流而已。听家主一说,才知道此事涉及宫闱私秘。那几个女人很
可能是先帝的妃嫔,甚至有可能来自南宫,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无论是哪种可
能,自己这个知情人小命都已经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见过。」

  「仔细看看。」

  毛延寿认真看了几眼,然後使劲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程宗扬对毛延寿道:「你先下去吧。」

  毛延寿如蒙大赦,赶紧应道:「是。小人告退。」

  等毛延寿离开,卢景道:「姓唐的又来催了一次。」

  「五哥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有一个似乎去了外郡,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才有消息。」

  程宗扬笑道:「不如把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告诉他,就说下落不明,让他也
帮忙找找。」

  卢景挑了挑眉头,「那可不成。砸我们阳泉暴氏的招牌。」

  「五哥有什么主意?」

  「假如两人是中途遁走,那老仆的修为不会太差。至少也是五级以上,这样
的高手,在洛都也不会藉藉无名。」卢景道:「让姓毛的把他们两个的相貌单独
画一张出来,我找人问问。」

  「行。」程宗扬道:「五哥去找人打听这两人的身份,四哥呢?」

  斯明信道:「入宫一趟。」

  卢景笑道:「四哥这回失算了。你那件东西被他放在盒子里,跟吕不疑一起
入宫,结果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让人发现吧?」那摄像机可是世间仅此一件,丢了
根本没处买去。

  「四哥在盒子上留了禁制,如果有人打开,这边就会发现。」

  程宗扬道:「那得赶紧拿回来啊!」

  斯明信起身道:「我去。」

  「等会儿!四哥,你就这么闯进去?」

  太后所在的北宫城墙高耸,宫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军士守卫,想神不知鬼
不觉地潜进去,即使以斯明信的身手也非易事。

  「放心吧。」卢景道:「老四下午在宫外转了一圈,倒是找了条路子。」

  「有路子?」程宗扬眼睛一亮,「我也去啊!」

  …………………………………………………………………………………

  天色入暮,城中已经开始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口守着几名士卒。
一辆马车从巷中驶出,车上插一面程宗扬花重金买来的通行令旗。巡视宵禁的士
卒验过令旗无误,随即挥手放行。

  马车没有驶向宫城,而是向右一绕,驶入南北二宫之间的大道。洛都南宫与
北宫之间相隔数里,中间错落着官署和苑林。马车沿大道行驶不久,一道巨大的
拱桥出现在头顶。为了方便天子来往于两宫之间,也避免扰民过甚,南宫落成之
後,天子便下诏兴建了这座连通两宫的复道。

  复道起自南宫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过玄武门,进入北宫的朱雀门,直通北
宫正中的德阳殿。整条复道宽及十丈,长达七里,外面看起来虽是一座长桥,里
面却分为三层,中间是天子所行的御道,两侧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车辆从桥下驶过的刹那,两道身影从车中闪出,像壁虎一样贴在桥洞内侧。
两座宫城戒备森严,即使能越过城墙,也难以避开守军的视线。这条复道的桥拱
离地面高达六丈,桥上同样戒备森严,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守卫。但落在
斯明信这种大行家眼中,这条复道就是最大的破绽。

  桥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内拱,根本无法攀缘。但斯明信下午在
桥下走了一遭,轻易就找出几处虽不起眼,却可以借力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後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缘,不多时就攀到桥廊下方。斯明信贴在廊
柱上听了片刻,然後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桥上方的飞檐处,身体狸
猫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扬小心屏住呼吸,沿着廊柱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
就有分别有一名羽林天军的士卒。稍有动静,就立刻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好不容
易爬到檐下,只见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当,身子一纵,落在檐上。程宗扬有
样学样,跟着他攀上飞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廊桥上方的飞檐足有三重,单是檐身就
高达两丈,飞檐离桥面还有一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即使偶尔弄出点动静,下面
的士卒也未必会听见。

  程宗扬大大的鬆了口气,向斯明信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斯
明信点了点头,两人藏在一二层飞檐之间,一路无惊无险地穿过复道,来到北宫
正中的德阳殿。

  月夜下,宫禁一片寂静。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两旁林立的楼观,巨大
的望阙和形态各异的神兽图案,程宗扬不由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自己竟然就
这么轻轻鬆鬆地来到汉国曾经的权力中心?这简直比买票参观还容易。当然他心
里也明白,假如不是有这条复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这种大行家带路,自己也许
连桥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识汉宫内部,从檐下四处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宫殿都
被黑暗笼罩,似乎无人居住。偶尔有几处点着灯烛,也被重重帷幕遮挡,只隐约
露出一丝灯光。

  斯明信却如同识途老马,毫不犹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并不快,还不时
停下,避开宫内的守卫,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你以前来过?」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扬以下恍然,斯明信并不是知道宫里的路径,而是通过留下的禁制,感
应到摄像机的位置。

  偌大的宫禁寂无声息,让程宗扬不禁暗自纳闷,据说汉宫中仅侍女便不下万
人,难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宫?这么大的宫殿空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废
弃的冷宫呢。

  两人时走时停,半个时辰之後,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中。整座宫殿建
在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台陛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林立
的巨柱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漆金的龙凤图案。宫门顶端的匾额上,写着三个
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宫。

  程宗扬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迷路,看到这座宫殿才放下心。自己虽然对汉宫不
熟,也听说过这座太后的寝宫,

  两人从一座台阁後现出身形,接着眼角一跳,同时停住脚步。台陛下方,静
悄悄立着两队侍从。队伍前端是两乘轻便的马车,车前的旗号分别是襄邑侯、颍
阳侯。

  程宗扬与斯明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吕冀和吕不疑上午便入宫拜
见太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第三章

  斯明信四下略一张望,然後退了回去,绕到台阁另外一侧,闪身往宫殿西边
的池苑掠去。

  池苑紧邻着宫殿,碧绿的水波绕着汉白玉台陛,水面映着淡淡的月色。两人
藉着池旁的柳树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宫潜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头往池
中望去。

  程宗扬也觉出异样,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一团翠绿的叶子缓
缓舒展开来,起初只有尺许大小一团,展开之後大如车盖,竟是一片径逾数丈的
荷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残留荷梗,荷梗顶端的莲蓬足有一人合抱。饶
是程宗扬在南荒见惯了各种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汉宫见到这样巨大的荷叶,
而且还是夜间展开,仍然吃了一惊。

  两人虚惊一场,移动更加小心。永安宫内并没有军士守卫,几名小黄门也都
留在宫门处。两人绕到殿後,斯明信没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
眼睛,沉心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刻钟後,斯明信睁开眼睛,确定周围两里之内没有巡视的执金吾。他指了
指宫殿一角,然後当先掠去。

  永安宫太过庞大,宫殿的长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听
到殿外角落的声音。斯明信全力展开身形,宛如一个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着
脚尖在柱上轻轻一点,身体笔直升起,在中间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
扬满脸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着挺简单,可像他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七八丈
高的殿宇一跃而上——这手段自己是真没有。

  斯明信没有理会他,身体一蜷,钻到檐内。程宗扬横下心来,长吸一口气,
确定丹田气息运转正常,不至于中途掉链子,爬到一半气息耗尽,一头栽下来摔
个半死,这才掠上台陛,接着飞身跃起,贴着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个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无比,更可恨的是由于位于殿後,
没有雕刻龙凤,表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扬一口气掠上两丈,已
经到了极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备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跃。这是无奈之余
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这
些刀痕可瞒不过人。

  就在这时,斯明信从檐下露出半个身子,接着手一挥,悄无声息地甩来一条
绳索。程宗扬赶紧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经被斯明信开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缺口,位置极为隐密,除非用长
梯爬到檐下,仔细观察,否则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机就在殿中,然後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说果断还得看四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在宫禁间如履
平地,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能难住他的。

  …………………………………………………………………………………

  殿中隐约有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声音猛然拨高,「……又如何!」

  程宗扬功聚双耳,原本模糊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只听一个男子慷慨说道:
「兄长此言,请恕不疑难以苟同!」

  「哈哈,我们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迂腐的狗屁书生!」

  吕不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君子持正!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吕冀吼道:「你个白痴!别人刀都架到我们吕家脖子上了,你还伸头让他们
砍吗?你想试试吗?来啊!让我砍你一刀!」

  「住口!」一个女子厉声喝道。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吕冀道:「阿姊,我是气急了——四弟蠢到这个地步都
是我的错!」

  吕不疑痛心地说道:「阿姊,我们吕家世称后族,历代太后多有听政之举,
若论治国时日,比起刘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岂能以一己私
心治天下?」

  程宗扬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边点着树状的青铜宫灯,她容貌端
庄,玉颊冷若冰霜,乍然看来似乎并不让人惊艳,然而越看越有韵致。那双凤目
仿佛会说话一样,混杂着仁慈与残忍,温柔和刚烈,从容与果决,宽宏大量和阴
冷刻薄……程宗扬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绪都混和在一起,又把
它们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後。

  在她身後立着几名侍女,有的年纪尚轻,有的已经白髮苍苍。面前则坐着两
个男子,一个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见过的襄邑侯吕冀,另一个文质彬彬,正是刚
才提到「天下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学之名的颍阳侯吕不疑了。

  吕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汤做的事,你知道後立刻告诉我,做的很好。」太后口气平淡地
说道:「阿冀做错了事,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动手吗?」

  吕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说一遍,你最好记住。」吕雉一字一字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
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

  吕雉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
久。

  「明白了吗?」

  吕不疑沉默不语。

  「你想做个好人。很好。但我们吕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吕雉冷冰冰说
道:「你若生在别人家,做一个无用的好人原也无妨。可先父与大哥命丧人手,
我们家这一代只剩下你们两个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报,家事国事如履薄冰,你
想安心做一个好人,岂能如意?」

  吕冀插口道:「阿姊说得没错!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现在你想自己痛
快,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吕雉喝斥一声,然後放缓口气,「我只有你们两个弟弟,
父兄过世後,便是我们姊弟三人相依为命——不疑,我让你去帮阿冀处置善後,
就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姊弟相互扶持,再大
的风浪,阿姊也不怕。」

  吕不疑低下头,「臣弟知道了。」

  吕雉叹了口气,温言道:「好了。在宫里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吕不疑刚一离开,吕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姊!你看到了,这小子口不
应心!整天装做滥好人,让他杀个人还不情不愿,早就忘了当年我怎么替他挡了
一剑,才保住他的小命!」

  吕雉静静看着他,然後道:「阿冀,你再不喜欢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亲弟
弟。」

  吕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欢我。」

  「那是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几年你暗中杀了多少官员?只因为他们说了几句
你不爱听的话,你便派人杀了他们?」

  「那些贼子包藏祸心!他们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实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
不就是想逼着阿姊还政,去讨好刘骜那小子吗?」

  吕雉厉斥道:「刘骜也是你能叫的!」

  吕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吕雉有些头痛地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倦。

  吕冀小声道:「阿姊,你别生气。我以後小心便是。」

  吕雉叹道:「不疑一心想当君子,你是一味的肆无忌惮。我恨不得把你们两
兄弟揉碎了再分成两个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儿多学学。」

  吕冀不屑地说道:「那个黄口小儿?」

  吕雉道:「他比你们兄弟强得多。」

  吕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力气再跟你们说什么了。今日说的几件事,切
莫忘了。」

  「阿姊放心,」吕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紧的几件,一个是赵王想立
太子,一个是天子的事,还有一个是询老贼的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吕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宫里,不回去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随便你吧。」

  斯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走。盯着他。」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隻装着摄像机的木盒就在殿内,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潜入
殿内,取了东西再从七八丈高的殿顶离开。吕冀的车马队伍煊赫,跟踪他倒不费
什么力气。

  …………………………………………………………………………………

  几名美貌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前络绎而行,监奴秦宫紧跟着马车,後面是几名
心腹扈卫。吕冀慵懒地靠在车上,随口吩咐一句,队伍穿过重重宫禁,就像在自
家的苑林中一样畅行无阻。

  车驾每到一处,值夜的黄门和内侍便纷纷上前匍匐拜见,连留在暗处的守卫
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宫中如此威风,倒让程宗扬拣了个便宜,轻轻鬆鬆就避开了
那些守卫。

  车马离开永安宫,向南一路穿过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随着车驾的穿
行,原本黑沉沉的宫殿次第亮起灯烛,殿中的宫娥、内侍都忙碌起来,有些在殿
中奔进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车队,给襄邑侯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
队伍就膨胀到上百人。

  车驾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内侍已经得到消息,匆忙迎出来,趴在地上尖
声道:「奴婢叩见侯爷。」

  秦宫在旁边道:「天晚了,侯爷过来散散心,顺便在殿中安歇。」

  内侍道:「奴才已经吩咐娘娘去梳洗妆扮,一会儿就来服侍侯爷。」

  吕冀换了一顶软舆,由几名各殿赶来服侍的内侍抬着进入殿中。迎春殿的内
侍弓着腰,在前一路小跑,领着软舆直接进入寝宫。

  汉国宫室极为宏伟,迎春殿在宫中只算小殿,但寝宫也高达三丈,长阔各五
丈,殿内两排圆柱,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仙人、雲气图像,中间是一张丈许大小的
锦榻,周围垂着纱帷。

  吕冀没有半分生疏的样子,像主人一样升榻而坐。随行的侍女把锦垫放在他
身後,又拿来小几放在身侧,供他凭肘,接着送来瓜果、酒水。

  原本空荡荡的殿中一下涌进数十人,仍不嫌拥挤,吕冀依在榻上,身侧簇拥
着六七名美貌的侍女。榻旁守着两名扈卫,下面是监奴秦宫和数名有头脸的内廷
谒者和宦官。随吕冀入宫的婢仆也在殿内,与各殿赶来服侍的内监、侍者杂乱地
站在一起。

  不多时,一名华服美妇被内侍带进殿中,她盈盈拜倒,娇声道:「贱奴昭仪
董媛拜见侯爷。侯爷万福。」

  吕冀拥着一名娇俏的小侍女正在逗弄,那小侍女低低惊叫一声,「昭仪?好
厉害……」

  吕冀似乎对她颇为宠爱,闻言哈哈大笑。

  秦宫笑道:「昭仪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这位董昭仪,当年可是倍受先帝
宠爱。可惜福薄,入宫不过数月先帝便驾崩了。」

  小侍女道:「先帝为什么宠她?因为她生得漂亮吗?」

  内侍扯着公鸭嗓子谀笑两声,「先帝宠的是她哥哥。因为他们兄妹两个都有
後媚,才入宫受的宠。」

  侍女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後媚?」

  吕冀大笑道:「朱安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此女,好生稚嫩,尚不解人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朱安世与吕冀的仇隙尽人皆知,却暗送美女给吕冀,
吕冀也坦然受之。究竟是两人私下和解,还是别有隐情?

  内侍发出一串尖声尖气的怪笑,对旁边的美妇道:「董昭仪,侯爷的小婢不
知道什么是後媚,还请娘娘宽衣,让侯爷的小婢观赏一番。」

  不等董昭仪应声,自有讨好襄邑侯的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那名在迎春殿
服侍的内侍蹲下身,亲手解开董昭仪的衣带,剥去她的下裳,把她白美的下身裸
露出来。然後牵着她走到榻前,让她弯下腰,翘起雪臀。

  美妇面带羞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她虽然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此时却在满
殿婢仆的围观下光着屁股趴在榻前,名义上伺候她的内侍倒像是半个主人,殷勤
地将女主人的臀肉扒开,露出臀间一个红嫩的肉孔,让襄邑侯和他的小婢观赏。

  内侍从案上拿起一支象牙箸,沾了些酒水,然後放在董昭仪肛中。美妇微微
颦起眉头,雪臀间,那隻红腻的肉孔像一张柔嫩的小嘴一样,含住象牙箸。殷红
的肛肉蠕蠕而动,将象牙箸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後面一名侍女笑着用团扇拍了一记,白色的箸身滑入半截,笔直插进美妇柔
嫩的肉孔中。董昭仪低叫一声,肛洞收紧,紧紧夹住箸身。

  小侍女掩口而笑,半晌才道:「那里好小,怎么能插进去?」

  吕冀哈哈大笑,「待本侯插进去你便知道了。」

  内侍尖声道:「请娘娘给侯爷侍寝。」

  「是……」董昭仪含羞应了一声,然後爬到榻上,分开双腿,背对着吕冀跨
在他腰间,一边耸起雪臀,一边扶着侯爷的肉棒,送到自己臀间,慢慢坐下,卖
力地套弄起来。

  秦宫笑道:「几日不见,董昭仪的风情更足了。这屁股越发标致。」

  内侍满口拍着马屁,「侯爷第一次来迎春殿,才十几岁。奴才在旁边瞧着,
侯爷小小年纪便英武不凡。偏生董昭仪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顶撞了侯爷几句。还
是奴才悄悄去回禀太后,不出两天,董昭仪便亲自请来侯爷,给侯爷赔罪。」

  另一名内侍道:「好在董昭仪知情识趣,不然早就和那些贱奴一样,被打发
到永巷里去了。」

  「先帝当年最受宠的几个嫔妃,除了董昭仪,不都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要
不是太后仁心,每日遣医赐药,那些贱奴连骨头都成渣了。」

  秦宫道:「这也是昭仪感恩图报。当年先帝驾崩,昭仪的哥哥服毒自尽,若
非侯爷把昭仪的父母接到庄中奉养,只怕现在早成了一抔黄土。」

  众人齐声称颂侯爷的仁德,连董昭仪也勉强笑道:「多谢侯爷……」

  程宗扬混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闻说襄邑侯留宿宫中,各殿的内
侍宦者都争相赶来伺候。他本来远远跟在後面,眼看队伍越拉越长,乱得不成样
子,索性出手打昏了一名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侍者,换上他的衣物,混进随行的
队伍。那些内侍一心巴结襄邑侯,谁也没有留意队伍里多了个陌生人。况且宫中
的侍者内宦不下万人,多了一张陌生面孔也没有人会在意。就这样,程宗扬大模
大样地跟着进了迎春殿。

  看着贵为昭仪的先帝宠妃在榻上被人淫玩,周围的内侍都见怪不怪,反而一
脸谀笑地陪着凑趣。若是不知道,恐怕会以为吕冀才是这座後宫真正的主人。

  襄邑侯固然不把一个先帝遗留的嫔妃放在眼中,连他的侍女也把那美妇视若
玩物。她们娇笑着剥开董昭仪的臀肉,观瞧主人阳物在她肛中出入的艳态,一边
在她的胴体上摸弄,揉乳抚阴,恣意耍弄,还不时拿她的羞态奚落打趣。董昭仪
非但不敢拒绝,还要强颜欢笑,任由她们的狎玩自己的身体。

  殿中的内侍谀辞如潮,也有人在後面窃窃私语,程宗扬耳朵一动,听到有人
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去永巷,见着了田贵人……」

  「田贵人还活着?」

  「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听说是侯爷下的令……」

  「……把她锁在豚圈里,跟进献的黑豚一起喂养……」

  「啧啧,只怕太后还不知道吧?」

  「太后若是知道侯爷替她出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些内侍都是宫里的老人,程宗扬只听了片刻便大有收获。

  先帝内宠极多,驾崩之後,留下的宫人之中,单是有名位的便有二百余人。
这些妃嫔虽然各有名位,也曾经风光一时,但先帝龙驭上宾,地位便一落千丈。
有子女的妃嫔还能母凭子贵,获得王太后的封号,随儿子前往封地,享受尊荣。
可先帝仅余一子,由太后抚养,其余妃嫔一无所出,虽然贵为昭仪、婕妤,但在
太后掌管的北宫之中,连奴婢都不如。毕竟奴婢还有放出宫的时候,将来能嫁个
好人家,当得主母。这些妃嫔却是一生一世都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日子,只能静悄
悄老死宫中,终生不得与外人相见。

  太后对这些昔日与自己争宠的妃嫔痛恨已久,先帝刚一驾崩,便将当年最风
光的几名昭仪、婕妤、贵人打入永巷。董昭仪好在入宫时日不长,没有触犯过太
后,饶是如此,也和其他妃嫔一样战战兢兢,看着太后的脸色度日。

  太后父兄早亡,听政之後,对两个幼弟宠护备至。吕冀仗着太后的宠爱,在
宫中出入无禁。天子在南宫,平常除了每隔数日向太后请安,绝足不入北宫,吕
冀几乎成了北宫的少主人。

  吕冀自幼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对这些被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妃嫔自然
丝毫不放在眼中。後来得知多半这些妃嫔曾经得罪过姊姊,更是毫不客气。

  吕冀十二岁时,安福殿的冯贵人向太后陈诉,说襄邑侯闯入殿中,言语多有
不谨。太后知道後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冯贵人打入永巷,同时给了襄邑侯一
个行永巷令事的兼职,让他去永巷巡视。

  襄邑侯去了永巷,直到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离开。後来宫里有人见到襄邑侯
的小厮拿着一支新制的毛笔炫耀,吹嘘说笔上的软豪乃是用冯贵人下体的耻毛制
成。

  先帝驾崩时年纪尚轻,留下的妃嫔也正值芳龄,即使此时太后已听政数年,
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年幼的只有十七八岁。从此之後,宫中嫔妃再无人敢违
逆这位襄邑侯。而襄邑侯自从兼管永巷之後,对这些妃嫔更是视若婢妾,只要兴
致一来,无论长幼,都必淫之而後快。

  合欢殿的江婕妤姿容艳丽,年纪在後宫居长,比太后还大两岁,论年纪足以
当襄邑侯的姨母。然而其他殿中的内侍去合欢殿时,就见过江婕妤赤条条伏在地
毯上,耸翘着白花花的雪臀,被一个小孩子从後面肏弄,见到有外人进来,也只
是含羞掩面而已。

  景福殿的宋贵人一向与太后友善,住处又紧邻着太后所在的永安宫,还算过
了几年太平日子。谁知後来被内侍揭发,曾在先帝面前说过太后的坏话。襄邑侯
闻言大怒,当即带人闯入景福殿,把宋贵人拖到殿上,剥光衣物大肆姦淫。宋贵
人不堪受辱,当天便悬梁自尽。太后得知,以怨望为名,将宋贵人一家族诛。

  有些性格刚烈的妃嫔不肯受辱,不惜自尽,但被族诛十余家之後,余下的妃
嫔连敢于求死者也已经绝迹。如今先帝遗留的妃嫔除了数十位被打入永巷,其余
妃嫔分居各殿,只能仰吕氏的鼻息,苟且求存。

  …………………………………………………………………………………

  殿中烛影摇红,笑闹声不绝于耳。立在榻侧的两名扈从面无表情,对眼前的
淫戏视若无睹。忽然其中一个眉头一跳,「有人。」

  话音出口,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两名死士都是太监,难怪吕冀会在他们面前毫
不避忌。只不知是太后从宫里派去保护吕冀的,还是吕氏自家养的阉人。

  吕冀正玩得高兴,头也不抬地说道:「管他是谁,都赶出去。」

  那名扈从道:「是襄城君。」

  满殿的笑闹声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吕冀身边的侍女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纷
纷抱着衣物离开锦榻,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嚣张跋扈百无禁忌的吕冀也白了
脸,他把怀里的小侍女扔到榻上,一把推开身上的美妇,手忙脚乱地披上衣物。

  小侍女看着旁边的女子一哄而散,正不知所措,秦宫上前拉住她,急匆匆躲
到殿後。

  程宗扬看着满殿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片慌乱,心里正在纳闷,片刻後,殿
门猛地推开。一群仆妇闯进殿内,中间一名女子梳着雲髻,虽然一张玉脸绷得紧
紧的,但杏眼桃腮,艳光四射,眉眼间流露出一番入骨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冷笑道:「哟,侯爷大半夜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啊。」

  吕冀陪着笑脸道:「刚才还在和阿姊说话,到此地有点饿了。小的们说董昭
仪做的一手好汤饼,我过来吃一点。」

  董昭仪雲鬓凌乱,怯生生地道:「奴婢见过襄城君……」

  「啪」的一声脆响,襄城君一记耳光抽在董昭仪脸上,喝道:「拖下去!把
这贱人好生教训一番!」

  後面一名粗壮的仆妇张手抓住董昭仪的秀髮,把她拖倒在地,接着又有几名
仆妇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拖到殿外。

  「打!好好打!」吕冀陪着喝了一声,然後堆起笑容,「夫人息怒,夫人息
怒。」

  襄城君翘起唇角,曼声道:「听说侯爷新得了一个小美人儿,在哪里呢?让
奴家也见见啊。」

  吕冀道:「别听下面人胡说,什么小美人儿?根本没有的事。」

  襄城君冷笑一声,回手拧住一名小厮的耳朵,一把将他扯到吕冀面前。吕冀
脸上的谀笑立刻就凝固了。

  那小厮叫道:「侯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一家人都靠小的过日
子啊……」

  吕冀呆了片刻,然後哈哈一笑,「幹得好!幹得好!要不是你对夫人提起,
我差点儿都忘了。来人啊,重重有赏!」

  吕冀打发了小厮,连忙对襄城君解释道:「朱安世……夫人记得吧?洛都有
名的大侠,以前跟我有点小怨,这次派人让来一个女子,说是他的养女,想送来
伺候我。我说那不行!要伺候也是伺候夫人。结果这两天不是事儿多吗?你瞧,
我把这事都忘到脑後了。夫人放心,天一亮我就把她送到夫人府里。夫人想怎么
处置都行,我绝没有二话。」

  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来值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襄邑侯吕冀,竟
然是个怕老婆的。再往旁边看,满殿的内侍、宦官都屏住呼吸,一个个眼睛盯着
脚尖,连头都不敢抬。看来这位襄城君的名声在宫里还不小。怪不得连孙家都那
么嚣张。

  程宗扬悄悄看了襄城君一眼,没想到襄城君扭过螓首,正好与他来了个四目
交投。那张妖媚的面孔薄怒之下仍然风情万种,让他险些吹了声口哨。

  襄城君微微皱起眉,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下人,居然敢与自己对视!她从众
人面上看过,没有看到那名小美女,神情略微鬆缓了一些。

  吕冀小心道:「夫人可见过阿姊?」

  「刚刚见过。」襄城君冷冰冰道:「阿姊说,让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惹
出什么乱子来。」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秦宫呢?带着你的小美人儿逃了吗?」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他没来。夫人若有事,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免了。」襄城君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随侯爷来的奴婢全带走,仔
细审问清楚。」

  随行的仆妇齐声应道,「诺!」

  剩下的奴仆面面相觑,然後都满眼乞求地看着自家主子。

  「还傻站着幹嘛?」吕冀虎着脸吼道:「赶紧去!夫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就
说什么!不许隐瞒!」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道:「小的明白。」
     第四章

  殿中的内侍、宦官小心退开,与襄邑侯带来的随从保持距离,免得受了无妄
之灾。程宗扬也跟着往後退,谁脚刚一动,就被一名仆妇劈手揪住。那健妇梳着
一个大髻,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拳头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马的生猛妇人,虽然
男女有别,程宗扬却一下就想起二爷来。

  那健妇厉声喝道:「休想蒙混过去!」

  程宗扬赶紧道:「大姊,你认错了,我是宫里的。」

  「小样!换身衣服,就以为老娘认不出来?」健妇不屑跟他理论,扭头道:
「侯爷,你看怎么办?」

  吕冀沉声道:「满口谎话的混帐!带走!交给夫人处置。」

  周围的内侍、宦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要是被襄城君审出点什么,这小
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宗扬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自己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货,居然就这么
成了真的,这要被四哥、五哥他们看见,估计都能笑傻了吧?

  望着宫外高耸的阙楼,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襄邑侯随
从假冒宫中内侍的复杂身份,从北宫正南的朱雀门堂而皇之地出来。不过自己的
待遇也不比囚犯好多少,那些仆妇跟捉贼一样押着他们这批倒霉的随从,一路紧
紧盯着,寸步不离。刚出宫门,就把他们一古脑塞进马车,就差没有五花大绑,
戴上木枷了。

  马车内一片漆黑,虽然挤了不少人,但谁都不敢说话。程宗扬用手肘顶了顶
旁边的人,小声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运气好的话,夫人审过就把咱们赶出来。运气不好的话……」
那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

  程宗扬心里也直犯嘀咕。他原本准备一出宫门就设法逃走,但现在有机会能
进入襄城君府中,不进去走一遭,实在太可惜了。襄城君家里又不是龙潭虎穴,
去一趟又如何?

  程宗扬打定主意,转念想起斯明信。不知道四哥此时在宫里如何,有没有拿
回那隻摄像机?自己在迎春殿待了不短时候,按说四哥早就应该得手,前来与自
己会合,可怎么一直没动静?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永安宫里面,那位太后
倒也罢了,单是吕雉这个名字就足够可怕。而她身後几名侍女,尤其是那个姿色
平常的中年妇人,还有那个白髮苍苍的老妇,都似乎有种无形的煞气,让人感觉
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不过以四哥的身手,即使再危险,一个人脱身也不难。虽然程宗扬很不想承
认,但如果出现什么危险,自己肯定是个累赘。

  程宗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在永安宫听到的对话。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吕雉这话听起来十分耳
熟啊。这婆娘会有这份见识,难怪能把天子压得死死的。

  赵王想立太子的事,天子的事,询老贼的事——询老贼是谁?如果换成岳贼
可就顺耳多了。话说,岳鸟人当年有没有祸害汉国?这事儿得问问五哥,说不定
哪天就蹦出来个炸弹,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

  赵王立太子的事也很稀奇,天子刚刚执掌朝政,立太子未免太早了点吧?况
且就算立太子,跟一个诸侯王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路胡思乱想,直到马车停住才回过神。同车那些跟着襄邑侯狐假虎
威的随从此时全都夹住尾巴,老老实实从车上下来,站成一排。

  马车停在一处庭院中,程宗扬瞥了一眼,月色下,青黑色的高墙一眼望不到
尽头,墙外两座望阙高耸入雲。那两座阙楼自己明天路过时印象极深,这会儿一
眼就认了出来,此处正是与襄邑侯府一路之隔的襄城君府邸。

  庭中早有几名婢女守着,指着众人道:「你们四个,过来!」

  「你、你、你,跟我来。」

  「谁是驭手?站出来。」

  「掌管衣物的是哪个?」

  那些随从很快被分成几组,分别带走审问,程宗扬也和另两名随从一起,被
带到一处房屋。後面两名随从很懂规矩,一到房前就停住步,程宗扬往前走了两
步,等发觉不对,再退回来已经晚了。

  那名娇俏的婢女瞥了他一眼,「有话想急着说吗?那你先来吧。」

  两人进入房中,婢女自顾自坐下,然後问道:「姓名?」

  「程……厚道。」

  「跟着侯爷多久了?」

  程宗扬老实答道:「刚跟没多久。」

  「管什么的?」

  「也没管什么,就是跟着侯爷,幹点力气活。」

  「力役吗?」婢女轻蔑地哼了一声,「侯爷什么时候入宫的?」

  这个自己倒是知道,也不用替吕冀隐瞒,「上午就入宫了。」

  「除了迎春殿,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就在永安宫。」

  「侯爷常亲近的侍女有哪些?」

  「不知道。我刚来,人都不认识。」

  「侯爷怎么会带你入宫呢?」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跟着,我就跟着。」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让你换的吗?」

  程宗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

  「侯爷把你打扮成侍者塞到宫里,打的什么主意?」婢女板起俏脸,寒声喝
道:「别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他们是叫你去什么地方吗?」婢女恐吓道:「你要再说不知道,我就把你
扔去河道,让你挖沙子挖到死!」

  自己混进襄城君府中,可不是为了挖沙子的。问题是除了永安宫和後来的迎
春殿,自己对宫里的建筑一无所知。程宗扬只好挑了一个自己听过最多的地方,
硬着头皮道:「永……永巷。」

  婢女一怔,然後娇笑起来,「去永巷吗?哈哈哈哈……」婢女一边笑一边好
奇地打量着他,良久才板起脸,「去吧,在外面等着。」

  另外两名随从先後被叫进去,出来时一个个脸青唇白,面无人色。等这些随
从被重新带到一起,已经是半夜时分。

  几名婢女交谈片刻,然後刚才审问过自己的那名婢女过来点了几个人,吩咐
道:「把他们送去挖河沙。」

  这些被认定对主母不诚不实的奴仆一阵鬼哭狼嚎,几名健妇上前,不由分说
把他们押走。

  「剩下的找个地方关一夜,明天打发出去。」

  程宗扬跟着众人被带到一处空房中,房门「呯」的关上,接着外面传来铁链
的声音,「咔」的锁住。众人折腾了大半夜,又虚惊一场,这会儿都没有交谈的
兴致,各自找了地方或坐或卧,不多时就鼾声大起。

  程宗扬靠在窗边,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边试着推了一把。果然不出所
料,这窗户是固定的,唯一能出去的大门被锁得紧紧的,外面还有仆妇守着,看
来今晚只能在这儿待一晚了。

  程宗扬抛开杂念,闭上眼调息着睡去。

  天色微亮,外面传来锁链声响,接着有人打开房门,喝道:「都出来!」

  昨晚见过的那名婢女一一点着名字,被念到的侯府随从都如蒙大赦,赶紧磕
了个头,感谢主母的恩德,然後火烧屁股一样离开。

  刚念到一半,一名少女过来,说道:「红玉姊姊,库里新到了一批高粱,夫
人说要酿酒,但坊里缺了人手,让姊姊拨几个人去帮几日忙。」

  红玉看了众人一眼,「程厚道,你去帮忙。」

  「啊?」程宗扬瞠目结舌,自己昨天一掷百万,就为了找门路混个官身,这
官还没来得及买,一眨眼工夫就变成奴仆了?

  红玉对那少女说道:「他是侯爷的随从,人傻了些,但有些力气。既然府里
缺人,先留他做几天事。你带他去管家那里领个腰牌。」然後回头嗔道:「还愣
着幹什么?快去!」

  从管事房中出来,程宗扬握着新发的腰牌,一肚子的苦笑。不知道是因为自
己跟着卢景磨练几日,演技突飞猛进,还是运气倒霉到家了,一来二去居然真混
到襄城君府里,成了货真价实的奴仆程厚道。这腰牌要拿回去,整个程氏商会的
脸都该被自己丢尽了吧?

  「程厚道!又发什么呆呢?」

  「哦,」程宗扬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

  少女本来叉着腰大发娇嗔,闻言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呆子。拿好铲
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高粱放到蒸笼上,把蒸好的高粱收到筐里。记住了吗?」

  「哦。」

  少女翻了个白眼,对坊中众人道:「人交给你们,我不管了。」

  坊里一字摆开几十口蒸锅,每一口都有一个成年人双臂张开大小。几名酿酒
工匠团团乱转,都忙得转不开身,也没有人跟他闲谈,只是火候一到,吆喝着让
他赶紧上料、下料。程宗扬只用挥动铲子,出点力气,倒是不费什么心思。

  几十口大锅火头正旺,一开锅,整个酒坊都跟蒸笼一样。不一会儿程宗扬就
汗流浃背,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挥舞铁铲。

  天色近午,程宗扬正打算找个撒尿的借口走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
响,有人说道:「夫人,酒坊在这边。」

  接着人影闪动,一群婢女拥着一个妖媚的艳妇走入坊中。程宗扬还没有看清
楚,後面有人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跪下!」

  程宗扬一扭头,才发现坊里所有的工匠都跪在地上,就自己一个还直挺挺戳
着。这要跪下去也实在太丢脸了吧?自己这会儿要是把铁铲一丢,仰天大笑出门
去,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被人逮起来?

  後面的人着急了,又使劲扯了他一下。程宗扬心里狠狠肏了一把,最後还是
屈膝跪下。说实话,这个动作自己倒也常用,只不过一般情况下,自己用跪姿的
时候,前面都会有个漂亮的女人屁股。这么乾跪,可有点日子没练过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别耽误了火候。」

  工匠们纷纷起身,程宗扬也顺势起来,抄起铁铲,继续幹自己的力气活。襄
城君在坊中一边走,一边听着侍女的解说。忽然她停下脚步,一双美目泛起妖艳
的光泽。

  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上身,挥起铁铲翻起蒸好的高粱。透过蒸汽的白
雾,能看到他紧绷的皮肤油光发亮,身体肩宽体健,体形匀称而又结实,胸膛又
厚又壮,尤其是他的腹肌,一块一块轮廓分明,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弯曲绷紧,
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襄城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住他的腹肌。那人停下手,扭头投来诧异的目
光。

  白皙的手掌在腹肌上一触,然後飞快地收回。襄城君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
前走去,玉颊却在浓郁的酒气中越来越红。

  …………………………………………………………………………………

  「程厚道!过来!」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名叫红玉的婢女,然後放下碗,抹抹了嘴巴,起身走
了过去,「吃饭呢。」

  被他身上的酒气一冲,红玉掩住鼻子道:「别吃了。跟我来。」

  红玉带着他离开酒坊,往府内走去。一路上房屋楼宇连绵不绝,奇花异树琳
琅满目。程宗扬曾见识过贾师宪的後乐园,富贵之余,还颇为风雅,这座襄城君
府却是富贵之气逼人。雕梁画栋自不必提,柱上涂着金漆,所有的窗户都精心雕
刻着镂空的图案,装饰着青色的连环花纹,上面描绘着雲气、仙人和各种灵兽。

  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幽深,忽然红玉在假山旁一绕,身形蓦然消失。程宗扬连
忙跟过去,眼前空无一人,那俏婢居然就这么不见踪影。

  正讶异间,一隻纤手分开花丛,红玉道:「呆子,这边。」

  花丛後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程宗扬跟着红玉穿过山洞。眼前景物又是一变,
四周绿柳成荫,曲水相望,石桥飞梁横架河上,竟是府中一处人迹罕至的池苑。

  红玉领着他穿桥过户,最後在一处精阁前停下,「记住,什么都不要问,让
你做什么你就什么,明白了吗?」

  「嗯。」

  红玉带着他进入精阁,往摆满珍奇古玩的宝架上一推,露出後面一道暗藏的
门户,「进去吧。里面有一道梯子,你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哦。」

  程宗扬也不多问,径直进了门户。里面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走到底部,能看
到一条石砌的甬道。甬道两侧的油灯已经点燃,似乎正等着人进来。程宗扬沿着
甬道走了一炷香时间,然後看见一道阶梯通向地面。

  程宗扬从洞口露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玉般的美足。一个妖媚的
佳人侧身倚在榻上,身上披着一幅鲜红的轻绡,凝脂般的肌肤在红绡映衬下白得
耀眼,雪肤花貌,眉眼含春,正是襄城君。

  襄城君目光涟涟地看着他,从他的面孔一直看到脚下,然後露出一丝满意的
笑意,吩咐道:「把上衣脱了。」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解开衣物,顺势把贴身的腰包卷起,放到一边。

  襄城君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的胸膛和腰腹,根本没有留意那件仆人的青衣里面
还有什么东西。

  襄城君从榻上起身,盈盈走到他身前,命令道:「闭上眼睛。」

  程宗扬闭上眼睛,接着腹间一凉。他悄悄睁开眼,只见襄城君把玉颊贴在自
己腹上,正一脸陶醉的磨擦着自己强健有力的腹肌。

  程宗扬道:「我还没洗澡。」

  「不要洗……」襄城君呢哝道:「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自己在酒坊幹了一上午的力气活,满身是汗,再加上酒气,味道可想而知。
那个妖媚的妇人却如痴如醉,她粉腻的玉颊贴在紧绷绷的腹肌上,呼吸越来越炽
热。接着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程宗扬的裤子,精致的红唇赶紧张开,一口含住他的
阳具。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鼻间发出一声满足
的呻吟。

  襄城君像是要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全部咽下一样,急切地吸吮着程宗扬的阳
具,一直到舌根发酸,舌尖发麻才停下来。

  襄城君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红唇湿淋淋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用柔腻的声
道:「有过女人吗?」

  程宗扬用傻乎乎的口气道:「我跟他们去过窑子。好贵。要十个铜铢。」

  「是吗?」

  程宗扬认真点了点头,「我把她幹得又哭又叫。够本。她让我再去,我才不
愿意再花十个铜铢。」

  襄城君笑了起来,娇声道:「呆子,你看奴家美吗?」

  说实话,这妇人确实是个美人儿,眉眼间媚态十足,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
风情。红绡下的肌肤白艳生光,让人禁不住想摸一把。

  程宗扬咧开嘴,「美。」

  襄城君轻笑道:「我不要你的钱。你就把我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像那天那样
去做——如果你也能把我幹得又哭又叫,我再给你十个铜铢。」

  「真的?」

  襄城君抛了个媚眼,「绝对不会骗你。」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了下去。

  襄城君笑道:「你个急色鬼,床榻在那边……哎呀!啊……啊!啊啊!」

  程宗扬把她双腿一分,对着她的蜜穴幹了进去。襄城君蜜穴早已湿透,竟然
一下就被他幹进去大半截。接着用力一挺,龟头直接顶住花心。

  襄城君被他这记一杆到底的猛插,幹得说不出话来,谁知这是刚开始,那汉
子的大肉棒插在她穴中,竟然一口气毫不停顿地幹了二百来下。襄城君被他这个
下马威幹得两眼翻白,只觉得蜜穴仿佛被几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同时捣弄,一根还
没拔出,另一根就已经插进来。密集而强力的冲击,使她整个蜜穴都阵阵酥麻,
脑中一阵眩晕,几乎要昏厥过去。

  等那根阳具拔出,襄城君软泥般躺在地上,一边娇喘一边战慄。这一轮抽送
虽然短暂,却几乎让她魂飞魄散。

  那汉子嘿嘿一笑,然後扒下她身上的红绡,让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面前。襄邑
君浑身发软,这会儿被那个粗鲁的奴仆剥光身子,也无意阻止。

  忽然胸前一紧,一双手掌抓住她两隻乳房,「好大……」

  襄城君低叫一声,挺起双乳。

  程宗扬暗自赞叹,这妇人看似妖媚纤弱,身子却是柔滑饱满,两隻奶子更是
货真价实的豪乳,两团乳球丰满圆硕,沉甸甸份量十足,而且充满弹性,即使躺
在地上,也高高隆起,丝毫没有下坠地迹象。

  襄城君正想教这个呆子怎么去揉弄自己的双乳,忽然乳尖一紧,两隻乳头被
他用力揪住,接着向上拽起。襄城君吃痛地蹙起眉头,正要开口斥责,乳尖忽然
传来一股异样的颤慄感,却是他一边揉扯,一边在指间捻动自己的乳头。他的手
指仿佛带着一股令人酥麻的电流,从乳头一直传来双乳内部。

  襄城君玉颊升起两片酡红,看着自己红嫩的乳头被捏得扁扁的,在他指间来
回捻动,那对雪白的乳球被扯得不断变形。她一边吃痛,一边又想让他接着揉弄
下去,一双玉腿不由自主地夹紧。

  好不容易等他放开手,襄城君鬆了口气,娇嗔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呆
子,哪能这么用力?奴家的奶头都被你捏肿了……」

  那汉子挠了挠头,「你不是让我把你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吗?我上次就是这么
弄的。」

  襄城君「噗哧」一笑,「呆子……哎,你做什么?」

  「窑子里的女人就是这样做的,」那汉子把她双腿拉得大张,下体柔艳的玉
户整个绽露出来,一边道:「她问我见过女人没有?我说没有。她就这样教我,
说这叫大浪屄。」

  「哎呀!」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不能这么说。」

  「那应该怎么说?」

  「这个叫女阴。」

  程宗扬拨了拨她娇嫩的蜜穴,「这个呢?」

  「这叫阴唇。你瞧,像不像漂亮的唇瓣一样?能张能合。」

  襄城君肌肤像瓷器一样白艳,此时玉体横陈,两条光洁白美的玉腿朝两边张
开,一边敞露出娇艳的下体,一边翘着兰花般的纤指,在羞处轻轻指点,媚态横
生。

  她玉户饱满柔腻,生得肥美可喜,白馥馥的阴阜圆鼓鼓隆起一团,乌亮的耻
毛贴在肌肤上,纤软而柔顺。阴唇圆圆张开,里面湿腻的蜜肉艳如胭脂,里面水
汪汪含满蜜汁,手指轻轻一触,就顺着阴唇淌落下来。

  「这里呢?」

  襄城君轻笑道:「这叫阴珠……」忽然间她脸色一变,尖叫道:「哎呀!不
要!」

  襄城君美目迸出泪花,尖声道:「啊!我要杀了你!好痛……呃!」

  襄城君掩住下体,痛楚地咬住唇瓣,半晌才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程宗扬憨厚地笑道:「我看它被包住了,就剥开了。」

  襄城君往下体看去,只见自己的阴珠周围娇嫩的蜜肉被剥开大半,原本只露
出少许的阴珠涨大了许多,像一粒莹润的玛瑙珠一样,嵌在阴唇顶端。

  「啊!」襄城君惊叫一声,却是那男子突然往她下体吹了口气。刚刚暴露出
来,敏感无比的阴珠仿佛被人用力弹了一下,带来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意。

  「滚开!」襄城君一手掩住下体,气恼地瞪着他。

  那汉子道:「捏一下。很舒服。」

  「不许碰!」

  襄城君阴蒂猛然被剥出,这会儿确实是痛得厉害。若是换作旁人让自己如此
受痛,她这会儿已经叫人把他拖出去打杀。但这个呆子她还有些舍不得。只是原
本的一腔淫意,此时淡了许多,总要等下身的痛楚平复才好再做。

  襄城君板起脸,「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敢吐露一个字,我就
诛你九族!」

  「哦。」

  「去吧。」

  程宗扬心里暗道:这点儿痛都受不住,往後随便弄你两下,你还不得被弄得
死去活来?

  既然襄城君已经下了逐客令,程宗扬也不再纠缠。他拿起衣物,随即讶异地
低下头。衣物里面的腰包触手生温,不知为何居然发热了。忽然间他身体一震,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程宗扬一言不发,抓住衣服便跃进甬道。他顾不上穿上衣物,便急切地拉开
腰包,从里面摸出一隻小小的物体。

  那是一粒澄黄的琥珀,中间一滴鲜血散发出夺目的光泽,握在手中像火烧过
一样滚烫。

  苏妲己!这妖妇竟然来到汉国,而且就在襄城君府中!

  程宗扬面冷如冰,在自己的心腹大患之中,剑玉姬和苏妖妇的排名可以说不
相上下。论起仇怨,苏妖妇则遥遥领先。也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的目标。他
不知道苏妲己为何会来汉国,但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放过这个妖妇!

  没有任何征兆,苏妲己突然出现,而且离自己这么近,实在出乎程宗扬的意
料。可自己倒霉在丹田的异状还没有清除,实在不宜与她动手。不过有这粒琥珀
示警,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沿着甬道一路飞掠,还没到中途,忽然又停住脚步。短短十几步路,
手里原本滚烫的琥珀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

  程宗扬不由皱起眉头。这颗琥珀里面封着苏妲己的一滴鲜血,只要苏妲己在
周围一里出现,琥珀就会发热示警。问题是刚才琥珀的温度,显示苏妲己与自己
近在咫尺,即使她只是一闪而过,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琥珀的示警范围。

  程宗扬举起琥珀,眉头缓缓皱起。

                第五章

  襄城君倚在榻上,小心地张开双腿,以免碰到阴珠。想起刚才那个呆子,襄
城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门下也有不少孔武有力的壮汉,但那个男子跟他们
都不一样,他身体很结实,但并不粗笨,而是一种很顺眼的精壮,而且他身上的
味道也很好闻。

  刚开始被他进入那一幕,襄城君还记忆犹新。几乎是一瞬间,自己就被幹得
魂都飞了,只想就那么被他一直幹下去。

  可气的是,他行事如此鲁莽……这个呆子!

  襄城君恨恨捶了一下枕头,如果不赶他走就好了。便是被他揉弄奶子,或是
让他躺在榻上,自己把他的肉棒含在口中,品尝他的味道也是好的。襄城君越想
越是後悔,真要不行,忍痛让他弄上一次便也罢了……

  襄城君正懊恼间,忽然人影一晃,一个人从暗道里钻了出来。

  襄城君吃了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她矜持地仰起脸,眼中却忍不住露出一丝
妩媚的挑逗意味,「你来做什么?」

  那男子道:「刚才说好的,只要你又哭又叫,就给我十文钱。」

  襄城君笑着啐道:「不给!」

  「你欠我的钱。」

  「一个奴仆竟然敢跟主人这么说话?」襄城君娇嗔道:「程厚道,你给我跪
下!」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到榻上。

  襄城君连忙掩住身体,「不要!奴家下面还痛着……哎呀,好了,你若是想
做,奴家帮你含着好了。」

  程宗扬鬆开这个妖媚的妇人。襄城君拂了拂髮丝,轻笑道:「呆子……躺好
啦。」

  「不好。」程宗扬道:「你跪下来。」

  襄城君白了他一眼,「我是主,你是奴,主人怎么能给奴仆下跪?」

  程宗扬一手捂着下身,摆明她不跪下,就不让她舔。

  「犟牛!」襄城君无奈之下,只好屈膝跪在他面前。她用脸颊磨擦着程宗扬
的小腹,然後仰脸妩媚地一笑,张口含住他的肉棒,细细吞吐起来。

  忽然胸口一紧,襄城君只觉双乳被两个粗壮的重物顶住,接着双手被拉开,
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榻上。

  「呜呜……」襄城君挣扎着想要说话,嘴巴却被肉棒堵住,作声不得。

  那汉子按住她的双手,两隻膝盖分别顶住她丰挺的双乳,双脚伸到她膝间,
将她双腿分开。

  襄城君整个身体都被他控制住,根本无法动弹。身上的男子却是全面占据主
动,上面的大肉棒姦弄她的小嘴,中间顶住她的双乳,下面把她双膝撑得大开,
使她羞处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那汉子把她的小嘴当成肉穴那样捅弄着,小腹毫不客气地压在她如花似玉的
俏脸上,襄城君神情却越来越亢奋。她张大嘴巴,喉头被粗硬的肉棒来回捣弄,
使她几乎窒息,肺中的空气因为双乳被顶住,也几乎都被挤出来。下体的花蒂迅
速充血涨大,仿佛沉甸甸悬在阴唇下,每一次晃动,都带给她难以承受的战慄。

  「啵」的一声,阳具从襄城君喉中拔出,带出一股口水。襄城君咳嗽着,眉
眼间的媚态愈发诱人。

  程宗扬把她往地上一推,龟头顶住她的穴口,然後合身压在她白生生的胴体
上。

  「呀!」襄城君尖叫一声,却是那男子第一下就尽根而入,小腹直接压住她
鼓起的阴珠。

  「好痛……啊呀!」

  程宗扬挺起腰,小腹顶住她的蜜穴,紧紧压住她的阴蒂,然後来回碾动。襄
城君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每次碾到阴蒂,她身体就像触电一样,传来一阵剧烈
地颤抖。

  「停下!不要……我要灭你满门!快停下呀!」

  「求求你,不要再弄它了,奴家都快疯了……」

  忽然身上的男子停下来,襄城君刚得片刻的喘息,紧接着就瞪大眼睛。那男
子竟然直接用手指捏住她的阴蒂,只轻轻一捻,下体强烈的刺激感,就让襄城君
几乎昏厥过去。

  然而那男子的手指仿佛带有一股魔力,随着他的揉捏,阴蒂磨擦中的触痛感
如同被一隻魔手渐渐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用言语无法表达的强烈快感。

  「啊!啊!啊……」襄城君语无论次地尖叫着,妖媚的面孔一片潮红。她跪
在地上,极力翘起雪臀,迎合着肉棒进出。程宗扬一边用力顶弄她丰翘肉感的大
白屁股,一边伸手抓住她的乳球,迫使她抬起身。另一隻手则伸到她玉腿中间,
揉弄着玉户上方的花蒂。

  襄城君又白又腻的大屁股像雪团一样被幹得乱颤,湿答答的蜜穴仿佛有一股
吸力,不断把肉棒吸入体内。身後男子强健的身体像山一样撞在臀上,沉重而充
满力度。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轮廓分明的腹肌在自己臀上磨擦、顶撞,火热的阳具
从穴口一直顶到蜜穴尽头,蜜腔的腻肉像痉挛一样收紧。随着肉棒的插弄,襄城
君情不自禁地尖叫着,一边疯狂地摇着头,柔美白皙的玉颈像要折断一样。

  男子强健的腹肌一下一下撞在臀上,就像一位强大的神祗,拥有着毁灭一切
的力量。襄城君摇头头,雪臀拼命向後耸起,让他撞击得更加用力,甚至愿意奉
献出一切,来取悦神祗。

  蜜穴的痉挛越来越剧烈,忽然襄城君浑身一紧,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紧绷
起来,接着鬆开,刚鬆到一半又再次绷紧。与此同时,一股阴精从蜜穴深处猛地
泄出,襄城君张开红唇,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能哆嗦着连连泄身。

  那根肉棒仍然插在体内,一下一下捣弄着她的肉穴。出乎襄城君的意料,片
刻之後,她又迎来了第二波高潮。这一次泄身更加强烈,襄城君整个人都瘫软在
地,只剩下被肉棒撑满的蜜穴抽搐着泄出阴精。

  当第三波高潮来临,襄城君发出一声悲泣,身体再次剧颤。程宗扬紧盯着她
的雪臀,忽然间那隻蜜穴传来一股吸力,软腻的蜜腔紧紧吸住阳具,就像一隻小
嘴含住肉棒不停抽动。程宗扬一个没忍住,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这一次高潮分外强烈,襄城君足足颤抖了一刻钟,才渐渐停止泄身。她娇喘
着伏在程宗扬身上,双臂拥着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小腹上,媚眼如丝地说道:
「呆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程宗扬却是心理郁闷,没想到这妇人竟然身怀媚术,让自己刚幹到一半就射
了个乾净。

  襄城君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呆子,窑子里那个女人的阴珠是什么样
子的?」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有碗豆那么大。捏着软软的,韧韧的。」

  「她不疼吗?」

  「她最喜欢被人捏了。」程宗扬笑嘻嘻道:「就跟你一样。」

  襄城君啐了一口,忽然起身披上红绡,接着板起俏脸,一扫刚才那番媚态,
冷冰冰道:「程厚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泄漏出去,知不知道我怎么做?」

  「诛我九族。」

  襄城君傲慢地扬起玉脸,「以奴侵主,乃是死罪!既然你还有几分用处,今
日本君先饶你一次。去找红玉领一吊赏钱。红玉什么时候叫你,再过来。」

  被这贱人当成奴仆一般喝斥,程宗扬一阵火大,忽然又泄了气,闭上嘴一声
不响。

  襄城君没有理会他,只摆了摆手,「去吧。」

  …………………………………………………………………………………

  红玉在甬道另一端的精阁守着,见程宗扬这么久才出来,只当什么都没有看
到,若无其事地带着他离开。

  从那处隐蔽的池苑出来,程宗扬道:「夫人说,给我一吊赏钱。」

  红玉扭过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然後掏出十枚银铢,「先拿去吧。」

  程宗扬接了钱就走。红玉道:「酒坊在那边!」

  「夫人说,我不用幹活了。让我拿了钱出去散散心。」

  程宗扬说着扬长而去,凭着腰牌直接出了府邸,随手把那些银铢扔给路边的
乞儿,便赶回鹏翼社。

  冯源正抱着一只箱子往外走,见到程宗扬回来顿时鬆了口气,「程头儿,你
可回来了!」

  「人都去哪儿了?」

  「四爷昨晚见你没回来,转头就跟五爷一起去找你了。老敖不放心,等到天
亮也去了。」

  「你抱着东西幹嘛呢?」

  「上次说的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就差书契没有办完。你上次交待过,一买
好房,大伙儿就收拾行李搬过去。这都忙一上午了,就剩这点东西——我没敢让
别人动。」

  「什么东西?」程宗扬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幹!你小心点!」

  冯源抱的箱子里全是自制的手雷,难怪不敢让别人沾手。冯源把箱子抱在怀
里,低声道:「程头儿,你没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我有什么事?」

  「那个……」冯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裤子穿反了。」

  程宗扬低头一看,然後道:「赶紧忙你的去!」

  「哦,那我去了。」

  「还有!让人去找四哥、五哥,说我回来了,就在这边——不,一会儿去金
市见面。」

  「成!我这就去。」

  鹏翼社除了蒋安世在外支应门面,其他人都去帮忙搬迁,安置新居,富安、
青面兽、哈米蚩等人都在那边忙碌。自己本该过去看一眼,但实在分身无术。等
冯源一走,程宗扬赶紧溜到房里换好裤子,然後赶往金市。

  …………………………………………………………………………………

  紧邻金市的租屋内,罂粟女和惊理都已经等了许久,见到程宗扬平安归来,
齐齐鬆了口气。

  程宗扬不等她们开口便问道:「拉胡琴的老头儿呢?」

  罂粟女道:「屋里无人,听房东说,乐行已经帮他退租了。」

  程宗扬立刻悬起心来,「他要去哪儿?」

  「听说好像是乐行找到了他失散的族人,搬去一起住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丝不安,疤脸少年和那名老仆一日没有找到,自己一日不
能安心,如今唯一的线索,就着落在那名胡琴老人身上。万一他离开洛都失去踪
迹,这条线索就彻底断掉了。

  惊理道:「那位嬷嬷伤了经脉,如今留在观中养伤。」

  「那位姑娘呢?」

  「合德姑娘也在观中。」惊理道:「听说公子昨晚失去音信,忧心得一夜都
没睡呢。」

  「什么?」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与合德的交情好像没到这一步吧?

  「哦,奴婢说的是卓奴。」

  程宗扬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奴婢太放肆了,连主子的玩笑都敢开。

  「她昨晚在这里吗?」

  惊理道:「天亮便回去了。」

  自己原本答应过卓雲君,让她昨晚过来陪侍,结果自己一夜未归,让她白白
等了一夜。

  一个声音怯怯道:「请主人用茶。」

  延香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张木盘,举过头顶,上面放着一碗茶汤。

  程宗扬道:「她是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她的亲友都死光了,剩下她一个,也不敢回家。奴家见她有几
分姿色,便留她在房里伺候主人。」

  「用不着。」

  罂粟女轻笑道:「莫非主人是嫌延香生得不美么?」

  「我祸害你们几个就够了,别人就少祸害点吧。」

  罂粟女幽怨地说道:「奴婢便是坏人吗?」

  「少给我装无辜。」程宗扬没好气地喝斥一声,死丫头收的几名侍奴都不是
善类,手上血债累累,放到後世都够枪毙好几次的。

  延香道:「求主子收留。奴婢若是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程宗扬道:「她们没给你说吗?给我当奴婢可没有赎身的说法,你若入了我
的门下,一辈子都是奴婢。」

  延香咬了咬唇瓣,「奴婢宁愿一辈子给公子为奴为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会儿,这个汉国游女姿色出众,而且精通舞乐,放在身边
确实赏心悦目,可她到底只是个平常女子,自己身边的侍奴都不是善茬,如果把
她收为奴婢,还不被罂奴等人欺负死?

  「那就先留下吧。」程宗扬开口说道。她独依无亲,放出去也是个死。不如
先留下,过几日送到舞都,到时是去是留,由她自己选择。

  延香道:「多谢家主。」

  程宗扬对罂粟女道:「冯大法刚买了处房子,你和延香送毛画师过去,安置
下来。办完後去襄城君府盯着,看清来拜访她的都有什么人。」

  「是。」罂粟女扭着腰肢进了内室,笑吟吟道:「毛先生,家主给你新置了
住处,奴婢送你过去。」

  毛延寿一直待在房中,不知那些女子用了什么手段,一点都听不见外面的声
音,正自不安,闻言连忙道:「多谢!多谢!」

  「延香妹子,你也来吧。」

  延香应了一声,起身收拾好物品。

  程宗扬对惊理道:「想办法找到那个拉胡琴老头儿的下落。」

  「是。」

  「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众人离开後,房中只剩下程宗扬一人。他盘膝坐下,先展开内视审视丹田,
然後闭上眼,缓缓调息吐纳。前日吸纳了几股死气之後,自己丹田的异状仍没有
什么起色,但总算没有恶化。

  半个时辰之後,程宗扬呼吸突然一顿,睁开眼睛道:「四哥。」

  斯明信从空中落下,坐在他对面,接着卢景推门而入。

  程宗扬道:「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先说说你们那边。」

  斯明信一翻手,将那隻银白色的摄像机放在案上。

  卢景道:「四哥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找到机会。回到社里才知道你昨晚没有回
来。我和四哥一起入宫,等了快两个时辰,才把它取出来。」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费了这么大周折,程宗扬有些意外,「殿里人很
多吗?」

  卢景道:「有个侍女很厉害。我呼吸略重一些,她就生出感应。後来她离开
永安宫,我们才得手。」

  程宗扬道:「是哪个老妇人吗?」

  斯明信摇了摇头。卢景道:「是个中年妇人,相貌平常。」

  程宗扬想起吕雉身後的几名侍女,其中有一个中年妇人,想来就是她了。

  「幸好昨晚没有惊动她们。五哥,你觉得她有多厉害?」

  卢景道:「不在我俩之下。」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开摄像机,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愣,如果吕雉身後的侍女
都是这个水准,昨晚自己可太冒险了。

  想着摄像机前已经浮现出一个光球,奉琼仙子朱殷曼妙的身形随即出现,程
宗扬手忙脚乱地关掉影像,重新选取录像资料。

  卢景却「咦」了一声,「瑶池宗的奉琼仙子?」

  「五哥,你认识她?」

  「在晴州见过一次。」

  「五哥觉得她修为如何?」

  「她是瑶池宗宗主亲传的弟子,各种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不知用过多少,虽
然修为看着不错,但一多半都是用药堆出来的。如果交手的话,我捆着一隻手能
打她两个。」

  程宗扬乾笑两声。若非如此,朱殷也不至于被几个外姓人玩弄于掌股之上。

  「你怎么会有她的影像?」

  「在太泉古阵遇到的。」

  斯明信忽然开口,「莫五也在那里?」

  程宗扬对卢景提起过自己在太泉古阵的经历,卢景和斯明信都去过太泉古阵
寻找岳帅,但没有见到莫如霖。不知是两人来去匆忙,还是莫如霖得到消息,事
先躲了起来。

  卢景道:「等这边的事办完,我和四哥去会会他。」

  「这个好办。反正他也逃不掉。」

  莫如霖并没有中过诅咒,但他那帮中过诅咒的手下在太泉古阵杀人抢掠的勾
当不知幹过多少,他要离开苍澜,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大卸八块,如今待在苍澜这
个天然的牢狱中,倒也不用担心他会逃走。

  光球重新亮了起来,三人没有作声,静静看着光球中的影像。程宗扬跳过路
上和没有内容的部分,剩下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大部分影像都是吕雉、吕冀、吕不疑三人的交谈,但所涉及信息之丰富,让
程宗扬等人良久都没有作声。

  话题的重点是两个人,一个是天子。天子刘骜名义上已经在位十余年,至今
尚无子嗣。按照汉国的传统,天子无後,由太后从近支宗室中挑选子侄,立为太
子。天子没有嫡亲兄弟,血缘最近的宗室是赵王。因此赵王近年来频频向太后示
好,不惜用重金贿赂,希望能把他的长子,如今的赵王太子立为储君。

  赵太子论辈份虽然是天子的侄辈,年纪却与天子相仿。太后对此十分不喜,
吕冀也竭力反对,甚至在殿上表示,如果从其他宗室挑选子侄立为太子,年纪不
得超过八岁。理由是天子不过二十余岁,太子如果超过八岁,未免太过荒唐。

  吕冀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无不了然,但吕雉与吕冀的考虑如出一辙,若天
子驾崩,继任的太子是长君,吕氏家族肯定会被边缘化。如果是幼君,则吕雉毫
无疑问可以再度垂帘听政,至少能保证吕氏十年的富贵。

  吕不疑却对此大加反对,声言若立幼童为君,非国家之福。为社稷计,当立
长君。赵王太子无论血统、年岁,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吕冀为此大怒,指斥吕不疑莫不是收受了赵王贿赂,竟然置自己一家的富贵
于不顾,替一个外人说话?

  吕不疑反唇相讥,直斥吕冀私心膨胀,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安危。弃长立
幼,如何可服天下?士林风议,不可不慎。

  兄弟两人在殿上吵到几乎翻脸,最後分别被太后喝斥一通,才安分下来。太
后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吕冀留心赵王太子为人如何,是否能立为太子。

  吕不疑对天子无後之事十分焦虑,挑选宗室立为太子只是权宜之计,因此向
太后提议,应当劝说天子修身养性,微服私游,非人君所宜。

  太后只淡淡表示,天子年纪已长,行事自有主张。自己本非天子亲母,此事
不宜多言。

  接着太后身後那位中年侍女开口,说霍子孟抱病在身,在病榻上向太后派去
的使者请辞大司马大将军的职衔。对此两兄弟都没有异议,吕不疑认为,霍大司
马既然卧病,那么依照惯例,当由吕冀接任此职。

  汉国朝廷分为内朝和外朝,内朝是天子近臣,与外朝不同,本身没有固定的
官职,而是通过大司马、左右前後将军和侍中、常侍、散骑、诸吏等加官,授予
参与朝政的资格,其下还有大夫、博士、议郎等等。

  大司马原本是武职的加官,必须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
才有资格加号大司马。而一旦加为大司马领尚书事,就在单纯的军事之外,获得
了行政的权力,军政大权集于一身。

  丞相虽然名列百僚之长,实权却掌握在以大司马大将军为首的尚书台手中。
审议奏章,弹劾大臣,选任御史大夫,都出自尚书台。官吏迁升、入朝奏事,都
必须面见尚书。在汉国,大司马大将军才是地位最高的辅政大臣,真正的群臣之
首。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什么天子敢私下卖官——那些被卖掉的官职都属于外朝系
统,不涉及真正的权力中枢。想想也知道,天子怎么可能让一群掏钱的买主围着
自己打转?对于天子来说,只要控制了内朝,就掌握了权力,外朝的官职与其放
在那里好看,还不如卖个好价钱。

  当然,这也不是说外朝的官职就没有权力,而是权力必须受到内朝的制约,
任何一个外臣都不可能做到权倾天下。而内朝的官职都是加官,天子随手就可以
免掉。同样,天子如果青睐哪位外朝官员,也可以授予侍中、大夫之类的加官,
使之加入内朝。在这种制度下,所有权力都归结于天子掌控之中。

  问题是本来为了便于天子掌握权力的举措,一旦形成制度,就开始反过来制
约天子。比如大司马大将军往往由天子最亲近的外戚担任,可形成制度之後,即
使天子一百个不愿意吕冀担任此职,可只要太后尚在,他就没理由拒绝,唯一能
提出的,就是让太后另一个弟弟吕不疑担任大司马大将军。

  现在吕不疑当面表明态度,支持兄长,吕冀再不喜欢这个弟弟,心情也为之
大好,兄弟俩本来僵硬的气氛也显然融洽了许多。

  但接着太后就提到另外一个人:询老贼。这个名字一出,吕不疑当场就失态
地扔下头冠,伏地大哭,声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向跋扈张狂的吕冀也像个孩
子一样嚎啕痛哭,吕雉想起父兄惨死後,自己饱受排挤,咬牙支撑家门的往事,
也不由得红了眼睛,揽着两个弟弟大哭一场。

  程宗扬暗暗道:这询老贼够狠的,看把人家姊弟欺负成这样,多大的仇啊,
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看完影像,斯明信一言不发,虽然眼看着他就坐在面前,但给人的感觉那里
却是空无一物。卢景拿出一隻酒壶,慢慢抿着,一时也没有开口。

  程宗扬道:「询老贼是谁?」

  「没听说过。」卢景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吕太后的老爹是被人幹掉的。
吕家对外面只说是病故。」

  程宗扬隐约有几分猜测,但如果是老头幹的,他把人都毒死了,即使有仇也
报了十成,没道理还对吕家耿耿于怀。说起老头,老东西带着死丫头去哪儿了?

                第六章

  北邙山下,一处普通的坟丘前。殇振羽一袭黑袍,身姿笔挺地立在坟侧,他
一手按着腰间的短剑,山风袭来,满头乌髮都随风飞舞。

  殇振羽淡淡道:「你也拜一拜吧。」

  小紫双手合什,然後屈膝跪下,向坟丘认真拜了三拜。柔声道:「娘娘好好
睡吧,小紫代叶婆婆来看你了。」

  殇振羽低声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叶婆婆的姊姊啊。」

  殇振羽牵了牵唇角,没有作声。

  小紫望着墓前的石碑,「为什么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殇振羽淡淡道:「到我死的时候,你便知晓了。」

  小紫叹道:「那还要好多年呢。到时候我都变成老太婆了。」

  殇振羽沉默片刻,然後哈哈大笑,声振林宇。

  小紫望着四周,「喂,你要死了就把你埋在这里吗?」

  「当然。这是老夫多年前就挑好的埋骨之处。」殇振羽信手一拂,坟上的萋
萋青草枯萎下来,随风化为灰烬。

  小紫忽然道:「这坟好像有人动过呢。」

  「不错。」殇振羽道:「二十年前,老夫毒术大成,曾经挖开此坟,将她骨
骸上的遗毒一一洗净,重新安葬。」

  小紫安慰道:「现在她不怕冷,也不怕痛,周围还有好多松柏陪着她。她在
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

  殇振羽点了点头,「说得没错。」

  殇振羽挥了挥衣袖,「去找你的小程子吧。保不定这些天他在背後怎么骂我
呢。」

  小紫嫣然一笑,朝殇振羽挥了挥手,然後小鸟般飞入松柏之间。

  殇振羽在墓碑旁坐下,用衣袖擦去碑上的苔痕,低声道:「我曾经立誓,与
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虽然未能生前同衾,死後同穴便也罢了。」

  老人将空无一字的墓碑擦得一尘不染,然後依着冰凉的墓碑坐下,仿佛回到
年轻时,与身边的玉人相依而坐。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殇振羽一手拥着
墓碑,低声吟道:「果树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坠地,岁寒无异心……」

  长吟声中,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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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没有耽误,当天下午便赶往冯子都私下透露的西邸。

  徐璜把玩着那张纯金打制的名刺,态度亲切了许多,「不知程公子找咱家何
事啊?」

  「在下有意为朝廷效力,苦无门路而已。」

  「原来如此。」徐璜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不知程公子是哪里人氏?为何
找到咱家?」

  程宗扬微笑道:「在下来自舞都。」

  徐璜眼睛一亮,「哦?」

  「这是宁太守的书信。」程宗扬说着奉上一封书信。

  书信并非专门递给某一人,而是以舞都太守的身份,说明程宗扬的身份,赞
扬其品学俱优,才德兼备,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璜看罢书信满脸堆欢,「宁太守也不是外人,向来对天子忠心耿耿。既然
是他亲笔作书,咱家自然信得过!」

  程宗扬寒喧几句,然後将一隻信封轻轻推到他手边,「这是在下一点心意,
还请公公笑纳。」

  徐璜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讶异。

  「这是纸钞,在敝号随时可以兑现。」

  徐璜恍然大悟,把信封收入袖中,然後亲热地说道:「自家人,咱家也不瞒
你,如今宫里缺钱,二千石以下的官职颇有几个。你虽然是宋国人氏,但既然是
我汉国迁出去的,也不必费事,直接把履历填回原籍——是洛都对吧?」

  程宗扬赶紧道:「正是。」

  「这就更好办了。我去给你打个招呼,明天先把你的户籍办下来。至于这些
官职,不知你看中哪一个了?」

  「在下已经考虑过了,便是此职如何?」程宗扬在案上写了几个字。

  徐璜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出手大方,徐璜原以为他会选一个实
权的官职,无论是想做事往上爬,还是捞钱,都大有可为。没想到他却选了一个
不起眼的小官:大行丞。

  大行丞是比六百石的官职,每月的俸禄不过四十石,虽然放在地方上能当上
一个中县的县令,但在二千石比比皆是的洛都,六百石都不值一提,何况还是位
在其下的比六百石?

  「虽然是比六百石,可至少也要五百万钱。让咱家说,不若拿六百万钱,买
个六百石的大行令。」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如果是大行令,只怕免不了做事。」

  「大行令是鸿胪寺的官,无非是接待四方朝聘宾客,与诸侯往来,能有多少
事?」徐璜道:「你拿五百万钱,咱家作主,六百石的大行令算你的。你要不想
做事,便给你加个散官,领大行令事便是了。」

  散官没有具体官职,而领大行令事,就是兼职掌管大行令的差事。至于管不
管,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徐璜说到这份上,程宗扬也不好推辞,只好道:「多谢公公,那就恭敬不如
从命了。」

  徐璜道:「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要个官身,不如买个爵位。便是关内侯,也
不过五百万钱。」

  「关内侯当然要一个。还有这个……」程宗扬在案上写了两个字:羽林。

  「羽林中郎将?」

  「羽林郎如何?」

  徐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羽林郎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内朝的武职。」

  「便是宫前执戟亦可。」

  涉及到宫中的武职,显然并非小事。徐璜沉吟许久,「如果只是要内朝官的
话……中常侍如何?」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小心道:「那不是……宫里的官吗?」

  程宗扬虽然对汉代的官职不熟,好歹还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十常侍,活活十个
太监。难道是因为自己掏钱爽快,徐公公一高兴送自己个太监当当?早知道买官
买成太监,这事打死也不能幹啊!

  徐璜尖声笑了几声,顺便飞了一个媚眼,「哎呀,公子想到哪里去了?宫里
的常侍郎都是外臣。」

  程宗扬被他笑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总算知道目前的中常侍还不是完全
由宦官担任,自己的常侍郎职权更为宽泛,基本上只是一个天子亲随的身份,不
用自己下面挨一刀。

  徐璜一手摩挲着几案,低声道:「天子刚刚亲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
是用钱之际。」

  天子赏赐董宣三十万钱的事已经传遍洛都,程宗扬也已经听说。三十万钱对
一般人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豪门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

  徐璜声音压得极低,「宁成是天子信得过的人。我等报效天子,无非是有钱
出钱,有力出力。天子恩泽所及,少不了你我世代富贵……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领神会,「在下明白。」

  徐璜露出笑容,「既然如此,老奴这便去面见天子,求一道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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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润守在外面,见家主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脸热切地说道:「程头儿,怎
么样?」

  程宗扬拿出一封用白色丝帛书写的诏书,知道敖润不识字,帮他念道:「告
尚书台常侍曹:有程宗扬者,洛都人氏,年二十五,面白无鬚. 家世清白,无作
奸犯科等事。以孝悌闻名乡里,好学深思,才敏识长。贤能异质,朕深知之。今
特拜关内侯,授大夫,领鸿胪寺大行令事,秩六百石,加常侍郎。钦此。」下面
加盖天子印玺。

  「啥意思这是?」

  「没啥,就是说我是个人才。关内侯是爵位,大夫是散官衔,领大行令事是
我的职权,俸禄一年六百石,常侍郎是加官,有资格出入宫禁。」

  「这么多官啊。」敖润惊叹道。

  程宗扬弹了弹诏书,「优惠价,一千四百万钱。」

  「啊!」敖润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程宗扬也有点肉痛,不过这一下自己在汉国可是彻底洗白了,全套户籍档案
带官职全有。如果不是遇上天子私下卖官,想弄齐这一套头衔,多花十倍的价钱
也未必能如愿,要不然雲家早就幹了。说来还是自己运气好,正赶上太后还政,
霍大司马告病,新的大司马大将军还没上任,尚书台直接由天子控制,一封诏书
事就全办了——雲家可是几十年都没碰上过这种好事。

  自己能买到官职,还因为汉国没有科举,官员的来源一是由各地推举孝廉、
秀才,其次是从大臣、贵族家的子弟中挑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
例子比比皆是。程宗扬好歹还是花了钱的,在汉国,因为天子青睐,由布衣而卿
相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高智商那小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敖润压低声音,「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他不是跟冯子都一起出去的吗?大将军的亲信还有人敢打?」

  「他是又遇上义纵和几个在舞都结识的兄弟,一起去喝酒,结果和一群游侠
儿打了起来。」

  「义纵他们不就是游侠儿吗?怎么跟自己人打了起来?」

  「我是听刘诏说的,怎么打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游侠儿斗殴也是常事,
何况都喝醉了。」敖润道:「听说那边是郭大侠的人。」

  原来是郭解。汉国豪侠辈出,郭解在其中很有点武林盟主的意思,无论哪一
方都会给他点面子。只不过他的手下良莠不齐,只怕少不了给他惹麻烦。

  「强龙不压地头蛇。打就打了吧,没出人命就行。让那小子安分点,别想着
报仇。」

  「成。」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去你的官署瞧瞧?」

  「算了,明天领了印绶再说。」徐璜本来说是先办好户籍,再禀明天子,颁
布诏书,但两人越说越投机,六百石的大行令又不是什么高官,徐璜索性先填好
诏书,程宗扬这边纳完钱,便亲自送到宫里用玺,前後一个时辰就把事情办了。

  敖润道:「这会儿还早着呢,咱们绕过去看一眼。」

  程宗扬笑道:「老敖,我刚看出来你是个官迷啊。」

  敖润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看见你当官,我心里就高兴,走到路上,脸
上都多了几分光采。」

  「我这大行令下面还有礼治郎的差事,虽然只有一百石的俸禄,但也是正经
的朝廷官员——老敖,有没有兴趣?」

  敖润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百石就是一百万钱,不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有一百万钱,我幹点啥不成?」

  程宗扬笑道:「比如挣钱娶个媳妇啥的?」

  敖润嘿嘿笑了两声。讨个婆娘成家过日子这种事,以前想都不敢想,自从跟
着程头儿,总算不用把脑袋别在腰里整天玩命,但娶媳妇的事,还是太遥远了。

  程宗扬登上马车,「走吧。」

  「程头儿,去哪儿?」

  「你不是想看看衙门什么样吗?咱们在外面走一圈,想进去可不行。」

  汉国都城的官署集中在洛都东南一带,程宗扬下了马车,站在道路对面打量
着鸿胪寺。宋国官场讲究官不修衙,一座衙门建成一二百年都敢不修,直到塌了
拉倒。汉国没有这些讲究,反而讲究官衙的高大宏伟,气势恢弘。大行令所属的
大鸿胪位列九卿之一,职责是掌管朝廷礼仪,接待四方使者,官署与驿馆连在一
起,规模更加气派。

  汉国驿馆遍布州郡,鸿胪寺驿馆是朝廷规格最高的驿馆,专门接待国宾一级
的朝中重臣,异国使者。至于诸侯王,都在洛都建有府邸,各以封号为称,如赵
王入朝所居的赵邸,燕王的燕邸、代王的代邸,倒是不用住在驿馆。与此相类,
其他五朝也各自建有官邸,如大宋官邸、大唐官邸、大晋官邸,但国使出访,依
制度还是由汉国官方出面接待。

  程宗扬买来的大行令其实是个跑腿的活,负责向诸侯传旨、册封、抚谕,往
其他五朝的官邸和臣服于汉国的境外诸国传递官方文书。程宗扬之所以一开始选
择大行丞一职,就是它往来诸侯和列国之间,消息最为灵通,更要紧的是鸿胪寺
的同僚里面,有一项官职对他极为重要——译官。

  那段影像中吕冀与吕不疑没少争吵,其中一樁就是吕不疑对于杀人灭口十分
不满,吕冀指责他至今没有把人全部找齐,有故意推逶,不肯出力的嫌疑。吕不
疑则痛斥他行事肆无忌惮,以至于不可收拾。

  这事说到底是吕冀理亏,他原本根本没将那些住客放在眼里,在上汤等了一
夜没有等到他想找的人,便打道回府。吕不疑听闻之後立即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连忙入宫向太后进言,提醒杜绝後患。没想到太后直接把事情交给他,让他把人
都找出来,一一灭口。吕不疑十二分的不情愿,却无法反对姊姊,最後以门下都
是文人为辞,决定由他负责找人,从吕冀手下调出人手,消除隐患。

  难怪自己觉得颍阳侯反应有些古怪,杀人时动作极快,而刺杀坐地虎的三名
死士被自己设伏一网打尽,却至今没有反应,现在才知道那些人原来是襄邑侯门
下。兄弟俩颇有龃龉,平日极少往来,吕冀倒是知道手下失去音讯的事,但弟弟
找到了人,自己手下却没把事办下来,觉得大失面子,因此对手下失踪的事绝口
不提,只让人暗中查访。

  吕不疑则把杀人灭口之事视为大耻,平日不闻不问,把事情都交给唐季臣处
置。唐季臣为人谨慎,与卢景见面都是一个人。卢景察觉到有人盯梢,其实那些
人都是襄邑侯门下,连唐季臣都蒙在鼓里,吕氏兄弟彼此不合,以至于现在都没
有意识到事情已经出现变化。

  吕氏兄弟的争执给了程宗扬等人难得的时机,尽可以从容布置,消除痕迹。
等吕氏兄弟终于意识到不妥,自己一行人也已经更换身份,在洛都潜藏下来。所
以程宗扬才抓紧时机谋得官职。

  可惜影像中没有提到吕冀在上汤究竟是等谁,似乎此事以前已经商议过,三
人都心知肚明。只能从他们的对话隐约推断,事情与天子有关。那个人物应该对
天子十分重要,以至于吕冀不惜诛杀无辜,也要阻止那个人与天子见面。

  程宗扬对那个疤面少年和他的老仆愈发好奇,目前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那位
胡琴老人。小胡女伊墨雲究竟能不能听懂胡琴老人的语言,程宗扬心里也没底,
但他可以肯定,鸿胪寺的译官里面,肯定有人懂。

  忽然一队车马从鸿胪寺的驿馆出来,比起程宗扬这些日子见过的汉国王侯车
队,这队车马要简朴得多。前後只有七八名随从,中间一辆单辕双轮的马车,敞
开式的车厢上张着一顶青色的伞盖,伞下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马车颠簸,
乘客一般都是靠在车厢上,那男子腰背却挺得笔直,虽然只穿着一袭黑色交领的
便袍,流露出的却是朝中金紫重臣一般的气度。

  洛都的百姓见惯了车马出行,即使襄邑侯那种排场,也没有多少人理会。然
而看到车上的男子,却有不少人面露恭敬,甚至遥遥长揖为礼。

  程宗扬禁不住向一名路人问道:「这是哪位大臣?」

  「车骑将军你都不认识?」

  「金蜜谪?」程宗扬愕然道:「他不是胡人吗?怎么长得跟我们一样呢?」

  那人觉得他问得好笑,「他是夏后氏苗裔,又不是白虏,跟我们长得一样有
什么好奇怪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一直以为胡人是异族,相貌当然也有所不同。但回想
起来,史书中压根就没提过匈奴人的长相有什么差异,倒是认为他们同出华夏一
脉,是夏桀的後裔。

  在六朝,程宗扬往往遇到一些与後世想像中不同的理念。比如汉国曾与匈奴
和亲,後人多引以为耻。但汉国随便选个宗室,甚至宫女,给个公主的封号就嫁
到匈奴当王后,这事放到匈奴都不知道该怎么想。反正无论汉唐,别说立异族女
子为皇后,连纳为妃子的例子都没有。汉唐破国无数,但无论异族进献的美女,
还是军队掳来的女子,即使入宫,也没有任何名分。比如金蜜谪的娘,休屠的王
后,就被抢到宫里服侍汉武帝。

  对于那些异族来说,汉国送个女人来当王后是难得的荣耀,异族要送个女人
到汉国当皇后,根本想都别想,求着向汉国和亲都没人理。直到南北朝,柔然作
为北方霸主,东魏的权臣高欢派人为儿子求亲,柔然才找到机会,不顾高欢一把
年纪,老婆孩子一大堆,人都快死了,硬把十几岁的正牌公主嫁给高欢。问题是
当时南北朝并立,高欢所在的东魏只是北朝的一半,而且他还不是国君,只不过
是个权臣。就这么一个国土只有一半的一半的大臣,面对柔然的嫡亲公主,高欢
还犹豫来犹豫去,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最後在大臣的劝说下,高欢毅然以国事为重,娶了柔然的公主,但到死都没
有给她封号,只以柔然的别名,称之为蠕蠕公主。就这样,史官们还没少皮里阳
秋地讥刺高欢。後世那些以和亲为耻的历史爱好者们,如果换到匈奴,看到汉国
送个宫女过来当王后,还不得羞耻的死一地?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半晌省悟过来,「驿馆里住的有匈奴人?」

  「那当然。」

  「车骑将军就这么来见他的族人,不怕别人说闲话?」

  路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车骑将军的忠义若是还有人怀疑,这世上就没
有忠义之辈了。」

  程宗扬记得自己在晴州时,洛都传言胡人入侵,金蜜谪避嫌引退,辞去左丞
相一职。现在看来传言早已平息,而且对金蜜谪的声望没有丝毫影响。金蜜谪以
一个异族的身份,在汉国身居高位,倍受朝野信任,让程宗扬都有些佩服了。

  …………………………………………………………………………………

  鸿胪寺在洛都城东,西侧便是宛如天阙的南宫,天子的居所。车骑将军金蜜
谪的马车从宫外辘辘驶过,路旁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看了一眼,然後低下头,继
续往前走。

  他沿着宫墙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先是由南往北,路过南宫东侧的苍龙门,
然後由东而西,穿过南北二宫之间的复道,再由北而南,不多时就来到南宫西侧
的白虎门。他在门外张望了一番,最後继续向南,从角楼往往东,来到南宫最为
富丽堂皇的朱雀门前。

  高耸入雲的阙楼顶端,鲜红的朱雀仿佛正展翅翱翔,艳丽的羽翼犹如火焰,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朱雀门,斗笠下露出一张带着疤痕
的面孔。他目光闪动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又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忽然一辆马车驶来,虽然车上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周围也没有随从,但
车上的吕字显露出他显赫的身份。

  疤面少年飞快地低下头,用斗笠遮住面孔,转身与马车相错而过。

  车上的少年下了车,向门前的谒者客气地一揖到地。那谒者满脸堆笑,殷勤
地上来给少年扶轼。那少年虽然年纪轻轻,礼节却一丝不苟,认真行过礼,然後
从容入宫。

  戴着斗笠的疤面少年像被人追逐一样匆忙而行,向西穿过一个里坊,远远离
开宫阙,才放缓脚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又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少年抬眼
看到,顿时心头微惊,连忙转过身,绕进旁边一条小巷。

  没想到身後脚步声响,那男子也随之进入巷中。疤面少年越走越快,身後的
男子却始终跟着他。

  疤面少年猛然停下脚步,赫然发现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自己竟然无意中走
进一条死巷!

  听着身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疤面少年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忽然那男子说
道:「喂!」

  疤面少年身体一僵,只听那男子在身後道:「那地方可不能撒尿啊!」

  疤面少年呆在当地,藏在斗笠下的面孔一点一点涨得通红,身子却一动也不
敢动。

  程宗扬警告一声,然後踏上台阶,拍了拍门。冯源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打开
大门。

  程宗扬四下打量一番,「房子不错嘛。」

  「前後十几间房呢。」

  「就是巷子窄了些,连马车都进不来。」

  「前巷人多,後门才是专门进马车的。」

  「我说老敖怎么绕到後面去了。对了,我刚看见外面是个死巷,总有些人喜
欢溜到这地方撒尿。你们平时多瞧着点,真不行建个厕所得了。」

  冯源道:「成。建个厕所也花不了几个钱,总比外面整天臭哄哄的强。」

  「毛先生呢?」

  「在里面作画呢。」冯源道:「刚才他跟富老哥聊天,听说程头儿在各地都
有分号,毛先生来了兴致,说是要给程头儿好好画几幅肖像,将来每个分号都挂
一幅。」

  「赶紧让他停了!」娘啊!这种事都能幹得出来?自己就是找死,也不用这
么变着花样的去死吧?

  程宗扬道:「你对毛先生说,如果他想作画,可以画山水、花鸟啥的,要不
然画美女也行啊。他不就擅长这个吗?」

  冯源道:「他倒是想画,就是不知道程头儿有没有什么忌讳。」

  「只要不画我,画谁我都没忌讳。」

  程宗扬一边往东侧的厢房走去,一边扬声道:「毛先生在吗?」

  毛延寿听到动静,慌忙出来迎接,抬手一揖到地,「小人见过家主。」

  「毛先生,我刚听说你要画肖像?」程宗扬道:「千万别画我。」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

  毛延寿这么上道,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程宗扬道:「我想问问那个疤面少
年的事,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入店的吗?」

  毛延寿斟酌着说道:「比小人早了片刻,小人入店时,他们刚刚安顿下来,
当是午时前後。」

  「没有坐骑?」

  毛延寿回想了一下,「当日只有那位拳师带了一匹坐骑,但小的入店时看到
一辆马车,那名老仆正在付钱,多半是主仆俩雇来代步的。」

  程宗扬皱起眉头,上汤离洛都不过三十余里,那对主仆午时就抵达上汤,完
全可以在入夜前赶到洛都,根本没有理由在上汤留宿。难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
洛都?
                第七章

  程宗扬琢磨半天也没找到头绪,也许自己真不是当侦探的料吧。他与毛延寿
聊了几句,然後出来找到冯源,「卢五哥呢?」

  「他们让郑宾带了话,说是去了乐津里。」冯源道:「好像是有什么生意上
门。」

  程宗扬感叹道,洛都不愧是六朝大都,连杀手的生意都这么好。

  那宅子面朝坊内,前面没有院子,只有一个後院和西侧的内院。程宗扬来到
後院,敖润已经停好车辆,正在栓马。那些临安来的禁军汉子忙了一整天,这会
儿坐在树下,正抱着西瓜猛啃。敖润也不客气,栓好马过来捧起一隻,一掌拍开,
掰下一块,边吃边道:「还行!程头儿,你也来尝尝!」

  程宗扬接过一块,往树荫下一坐,「难得这时候还有西瓜。嗯,还挺甜。」

  一名禁军汉子道:「今年天旱,这瓜才甜。」

  又有人道:「听说汉国旱得厉害,街上卖的大饼都涨价了。」

  众人都知道这位家主没什么架子,说话时也没有什么避讳。程宗扬吃着瓜,
与众人谈笑几句,忽然院内传来一声惨嚎。

  那声音凄厉之极,让人听了头皮都一阵发麻。敖润险些把瓜扔到地上,「咋
回事了?老刘又杀猪了?」

  「没事,没事。」那些禁军汉子说道:「是哈爷,给衙内治伤呢。」

  程宗扬丢下瓜皮,走到内院,先敲了敲门,然後推门进去。

  只见高智商光着屁股趴在炕上,背上、脸上都是被人揍出来的瘀青,肩膀肿
起拳头那么高。独眼的老兽人一脚踩在高智商背上,一手跟拧麻杆一样拧着他的
手臂。高智商惨嚎声几乎把人的耳膜震破,「哈大叔,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挨揍
的时候都没这么痛……乾爹!救命啊!——啊!」

  哈米蚩拧着他的手臂往里一推,肩关节「格」的一声恢复原状。接着青面兽
拎着一张血淋淋的狗皮过来,一脸严肃地在高智商背上来回比划。

  高智商又惨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哈米蚩从旁边一隻石鼎里挖出一勺还冒着烟的半凝固物质,往狗皮上一倒,
用勺底抹匀,接着又挖了两勺,把狗皮抹得黑糊糊的,然後往高智商背上一盖。

  程宗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兽蛮人这狗皮膏药够份量,活活是一整张狗皮全
贴在高智商背上。更缺德的是青面兽不知道从哪儿偷的狗,连狗尾都没去,一条
狗尾巴活灵活现地翘在高智商屁股蛋上。

  热腾腾的狗皮往背上一贴,高智商的惨叫声立刻又高了八度,要不是被老兽
人踩着,这会儿就该跳起来了。

  程宗扬笑道:「这小子嗓子不错啊。」

  高智商惨叫道:「师傅!救命啊……哈大叔要把我变成狗啊!」

  哈米蚩拿勺子往高智商头上一敲,高智商不敢再叫,撅着屁股像砧板上的鱼
一样拼命挣扎。

  程宗扬道:「这小尾巴,啧啧,摇得真漂亮啊……」

  高智商道:「我不要尾巴!师傅,你帮我割了吧……」

  「贴膏药幹嘛还留着这东西?」

  「粘得紧。」青面兽道:「没有尾巴揭不下来。」

  「哦……」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子,还割不割了?」

  「不割了!不割了!哎哟,痛死我了……」

  哈米蚩张开大手,在高智商背上按着,把膏药压实贴紧,那力道像是要把狗
皮种到他背上一样。

  高智商面容扭曲,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忽然嘴一张,吐出一口黑血。

  「好了。」哈米蚩面无表情地停下手,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到
高智商口中。

  程宗扬盯着那口黑血,「跟谁打架了?怎么被人下了毒手?」

  高智商费力地咽下药丸,恨恨道:「幹他娘的!那帮游侠儿太粗鲁了!」

  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这事本来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事。高智商与冯子都分
手,转头遇到义纵和舞都几个死里逃生的朋友,大喜之下,一起前往酒肆,结果
遇到一群游侠儿。义纵与洛都的游侠少年多有相识,于是四海之内皆朋友,大家
凑到一起畅饮。

  这本来是好事,可偏偏遇到了汉国的游侠少年。高智商酒量并不算差,但刚
和冯子都喝过一场,有些不胜酒力,谁知对面一个少年不依不饶,甚至扯着高智
商的耳朵强行灌酒。高智商衙内出身,在酒席上从来都是被捧的,何曾受过这种
气?一时酒意上涌,捅了那个少年一刀。洛都的游侠儿见那少年血溅当场,顿时
都红了眼,上来跟他拼命,要不是刘诏跟着,只怕性命难保。

  「你捅的是谁?」

  「那小子是谁我不知道。」高智商道:「不过听说那小子的妈,有个弟弟叫
郭解。」

  程宗扬顿时黑了脸,「我幹!郭解的外甥!」

  高智商梗着脖子道:「敢灌我酒?反了他了!」

  程宗扬沉着脸道:「老兽,再弄点狗皮贴他脸上。顺便把他嘴给贴住!」

  青面兽咧开大嘴,「诺。」

  程宗扬盯着高智商,脑中紧张地转着念头。自己本来打算对那位名垂青史的
郭大侠敬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谁知道自己这徒弟竟然把人家的外甥给捅了。

  敖润伸头进来,「程头儿,该吃晚饭了。」

  程宗扬打定主意,开口道:「不急。你去准备点礼物,丰厚一些,明天给郭
大侠的外甥赔礼道歉。」

  「行。」

  敖润刚答应,程宗扬又道:「不。先打听一下,那小子伤得重不重。不怕一
万就怕万一。别等明天了,你一会儿就去。」

  敖润道:「我这就去!」

  「先吃饭。」

  「回来再吃。」敖润风风火火地出门。

  高智商意识到情形比他想像得更严重,小声道:「师傅,我是不是……」

  「你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给我养伤。」程宗扬道:「放心,天塌不下来。
大不了让蒋安世他们想办法,把你和刘诏先送回临安。」

  高智商不敢多说,「是。」

  程宗扬虽然说得爽利,心里也在打鼓,那小子要是受点伤也就罢了,万一有
个三长两短,麻烦就大了。敖润刚出去打听消息,现在心急也没用。他把这件事
放到一边,扭头道:「哈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内院,程宗扬道:「哈爷,你见多识广,不知道狐族你熟不熟?」

  哈米蚩抱着木杖,独目微微闪了闪,「狐女?」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知道?没错,是个女人,在五原城有不少生意。」

  「狐族十有九雌,雄者绝少……」

  哈米蚩告诉他,狐族极少聚居,往往混迹在人群中。即使有聚居的村落,也
与普通人类无异。狐族与人类的体形十分相似,唯一的区别在于狐尾,但成年的
狐族都有隐藏狐尾的能力,在外观上与人类无法区分。

  哈米蚩特别告诫道:如果狐女在某人面前现出尾巴,如果不是她完全信任这
个人类,那就是要杀死他。因为狐女绝不会放过知道她们秘密的人。作为一个以
勇武和粗鲁著称的兽蛮人,哈米蚩显然对妖娆纤细的狐族女子没什么好感,声称
她们是一个只在乎生存,不在乎尊严的种族,面对强大的对手,她们从来不以成
为奴婢为耻,但同样也不会有什么忠诚。

  程宗扬道:「她们有没有什么弱点?」

  「狐族最是贪生怕死,多疑狡诈。」哈米蚩显然对狐族没什么好感,不屑地
说道:「狐族的成年男子,饮酒尚不及吾族小童。」

  喝酒不行也算弱点?当然,在兽蛮人眼里这不仅仅是弱点,简直是可耻的罪
行,足以令整个种族都为之蒙羞。

  程宗扬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他在甬道反复试过多次,那颗琥珀一靠近出口
的地方就迅速发热,稍远就失去感应。这种异常反应,使程宗扬当时就在怀疑琥
珀突然发热别有缘故。因此他不惜去而复返,终于在密室中确定,琥珀所感应到
的并非是苏妲己,而是那位妖媚入骨的襄城君。

  苏妲己曾经显露出九条狐尾,狐族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琥珀对于襄城君同
样生出感应,除非她同样出自狐族,身上有着狐族的血统。差别只在于琥珀对襄
城君的感应并不明显,超过二十步就失去效果。

  襄邑侯的妻子竟然是一个狐族女子,不知吕冀知道真相之後会有何感受。程
宗扬并没有打算说出这个秘密。襄城君的真实身份,也许是对吕氏最为致命的一
击。更重要的是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单凭一颗琥珀可说服不了任何人。

  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自己有的是机会寻找证据。他不相信经过今日一番雲
雨,襄城君会忍住不再来找自己,只要她敢来,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把襄城君的事放到一边,问道:「那小子的伤没事吧?」

  「无妨。三日即可痊愈。」

  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就好。这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哈米蚩忽然道:「若是放手,此子废矣。」

  程宗扬一怔,「什么?」

  「此子骨骼已然长实,此时若不打熬筋骨,最多数月便荒废了。」

  程宗扬道:「哈爷,我不是不想让他打熬筋骨,只不过必须要让他赶紧胖起
来。原因我不能说。但我这么做,肯定是为那小子好。」

  哈米蚩不再言语。

  程宗扬也觉得有点可惜。但相对于高智商瘦下来可能暴露的秘密,他宁愿让
那小子胖成个圆球。学武不成也就算了,即使是个废物高俅也养得起。如果自己
的猜想成真,天知道会在宋国引起什么样的波澜。

  这一夜程宗扬哪里都没去,一直留在宅中等待消息。敖润直到半夜才回来,
接着就敲门打窗地把程宗扬叫起来。

  「那小子死了。」敖润开口就撂出来一个坏消息,「那一刀捅伤了内臟,一
个时辰前刚咽的气。家里面正在办後事呢。」

  程宗扬面沉如水,「郭解呢?」

  「郭大侠奉命迁徙,如今在路上。」敖润道:「不过那小子的妈——也就是
郭大侠的亲姊,已经去找郭大侠了。还让人……」

  「还让人做什么?」

  「她让人把她儿子的尸体放在路边,不许收殓入棺,说是让人都看看名震天
下的郭大侠,亲外甥是怎么被人杀死的。」

  程宗扬沉着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幹!」

  自己在汉国这些日子,已经见识过那位汉国最负盛名的郭大侠有着怎样的威
望。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只要说一句:「我的外甥被某人杀了。」就有无数
游侠少年争相替他卖命,不惜生死,不计回报,甚至不需要让郭解知道。

  汉国豪侠快意恩仇,血亲被杀,这事绝对小不了。程宗扬知道凭自己的力量
肯定摆不平此事,连夜找来卢景和斯明信,商量对策。对方与义纵相识,要找到
高智商绝非难事,高智商与自己的关系,在舞都也不是秘密。从某种角度上说,
如果郭解决意复仇,甚至比惹上吕家还危险。

  卢景听说高智商一刀捅死了郭解的亲外甥,也禁不住咧嘴。

  程宗扬道:「如果能赔礼道歉,花钱解决此事,多少钱都可以商量。我就怕
他们咬死要偿命——那混帐小子你们也知道,偿命是不可能的。他要有个好歹,
就他乾爹护犊子的那劲头,闹到六朝大战都有可能。」

  「这小子还真能惹事……」卢景也觉得头痛,就因为灌酒这点破事,居然动
了刀,还把人给捅死了。

  「如果剧孟出面,还有几分指望。可那孙子当了缩头乌龟,死活不露面。」
卢景翻着白眼,半晌才道:「老四,你看呢?」

  斯明信沉默移时,然後道:「我去。」话音刚落,他身影便消失了。

  程宗扬一脸困惑,「四哥要去哪儿?」

  「去找郭解。」卢景道:「放心吧。四哥既然肯去,这事就有指望。」

  程宗扬连他十分之一的信心都没有。就四哥那副阴森冰冷的模样,明显不是
搞交际的料,他去当说客,怎么可能说动郭大侠?

  不过这会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只要不用那小兔崽子偿命,别的什么都
好说。就是赔个几千万钱也没什么,大不了找高俅去报销。瞧瞧他养的好儿子。
话说回来,要不是自己这个师傅,小兔崽子再横也只有挨打的份,哪里就能把人
捅死呢?

  卢景倒了碗酒,饮了一口,然後递过来。程宗扬喝了一口,甩了甩头,不再
去想这件事会造成的後果。

  「五哥,听说你们今天接了樁生意?」

  卢景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问得好。这生意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猜猜我们接的什么生意?」

  「杀人?」

  「不是。」

  「找人?」

  「也不是。」

  「得,我不猜了。你们那业务我不熟。」

  「有人委托我们摸你的底。」

  「谁?」

  「程郑。」

  程宗扬想起那个在游冶台见过的商人,「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跟你做生意,又不知道你能不能靠得住,出重金来摸你的底细。」

  「哈哈,还有这种事?这钱简直是白捡啊。五哥,你不会一时手软,没有狠
狠宰他一刀吧?」

  卢景伸出一隻手,「五百金铢。」

  「够阔啊,打听个消息就出五百金铢?这钱得分我一半!」

  「好说。」卢景递来一捆木简,「你自己把你的底细写清楚吧,免得我再麻
烦。」

  程宗扬笑道:「你这可够省事的。五哥,程郑是什么底细,想跟我做什么生
意?」

  卢景道:「打探消息五百金铢起价。凭咱们的交情,给你打个五折。」

  「得,我那一半还没摸着呢,就全落你手里了。」

  两人玩笑几句,程宗扬道:「先推他几日,摸清他的底细再说。」

  卢景点了点头,程郑主动找人打听,肯定有事相求,倒也不用着急。

  「胡琴老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程宗扬叹道:「跟五哥一比,我才知道那些奴婢有多废物。」

  卢景翻了个白眼,「拿我跟你的奴婢比吗?」

  「我错了。」程宗扬道:「我的奴婢比五哥你可俏多了。」

  「找打不是?」

  「说正事,说正事。」程宗扬道:「我今天问姓毛的画师,他说那对主仆是
乘车来的,问题是他们中午就到了上汤,却没有直接赶往洛都,我觉得这里面很
有些蹊跷啊。」

  卢景道:「他们乘的马车是什么样子的?」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不是幹侦探的料,竟然忽略了这么要紧的线索。他
不顾这会儿已经过了三更,立刻叫来毛延寿,询问车辆的细节。

  毛延寿睡眼惺忪,但家主有命,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摊开画纸,当场泼墨
挥豪,画出马车的形制。

  毛延寿不愧是丹青名手,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多时一辆马车便出现在纸上。

  卢景一边看他作画,一边不住询问马车的细节。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不等
毛延寿画完,便道:「不用画了。」

  他打开摄像机,放出一幅画面,「是不是和这辆马车一样?」

  毛延寿望着屋中突然出现的画面,吃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正
是……这……这……」

  光球中,一辆马车侧翻在芦苇荡内。一名少女横尸车内,鲜血染红了衣襟。

  没想到上汤这件扑朔迷离的秘事,居然与伊阙那樁无头无尾的血案相关。上
汤的事发生在八月初九,伊阙血案是在八月十一。那辆马车用了两天时间,从上
汤驶到伊阙,踏上一条不归路,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清楚。」卢景说道。

  程宗扬呼了口气,「那就拜托了。」论到抽丝剥茧,明察秋毫的能力,一百
个自己加起来也比不上卢五哥。程宗扬突然有种感觉,有了这辆马车的线索,也
许谜底就在眼前。

  …………………………………………………………………………………

  斯明信前去弥补高智商捅出的漏子,上汤的迷案全部交给卢景,程宗扬则安
心应付自己手头的一堆事。他草草入睡,第二天一早,先赶赴西邸取了自己的履
历、户籍。

  徐璜果然没有吹牛,只用了一天工夫,全套户籍便都妥当地办了下来。冯源
买的宅子正好派上用场,住址、身份、家世一应俱全,单从户籍上看,自己如今
已经是有家有业,如假包换的洛都人氏了。

  徐璜这么卖力,程宗扬少不了再表示一下心意,接着赶往尚书台,拜见主管
官员任职的常侍曹尚书。那位尚书接到这封没有大司马大将军签署,没有丞相付
名,仅仅只有天子印玺的诏书,本来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看到诏
书最後面常侍郎的加官,神态顿时一变,态度亲切了许多——常侍郎职衔虽然不
高,却是内朝官,保不定哪天来给他传诏的,就是这位新任的中常侍了。即使诏
书上只有天子的印玺,与律令不合,可天子亲政,霍大司马告病,他可不愿为一
个区区六百石的官职学强项令,去顶撞天子。

  尚书台痛快地加印存档,程宗扬顺顺利利办完手续,取了官员的印绶,从身
份上已经是汉国数得着的中高级官员了。六百石的大行令官职虽然不高,加上常
侍郎就是天子的近臣,外面一大堆的二千石,大部分还没有内朝官的身份。

  程宗扬带着印绶前往鸿胪寺,拜见了主官大鸿胪车千秋。车千秋勉励几句,
便让人送他去大行令的官署。

  程宗扬到了地方才知道,鸿胪寺的大行令、大行丞早已出缺,连跑腿的治礼
郎也只剩了一半,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可见这个衙门油水确实不大。

  下属的官吏虽然不知道程宗扬的来历,但一看常侍郎的加官就知道这位爷来
头不小,而且他的大行令只是兼职,显然经常要在宫中随侍,一个月也未必能来
衙门一趟。只要担负的差事能交待过去,倒不会有什么冲突,因此都十分客气。

  程宗扬在宋国主管的宝钞局,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程氏商会,工部的员外郎也
没有什么实际差事,连同僚都见得不多,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正而八经当官的
手下,因此十分豪爽地包下一处酒肆,把属下全请了去,连与他平级的译官令也
请来。双方一方说:「下官愚昧无知,请主官多加关照。」另一方说:「本官初
来乍到,诸事还要多多倚仗各位。」在席间大家都清楚了彼此的底线,把冲突的
可能性降到最低,于是宾主尽欢而散。

  从酒肆出来,程宗扬把一份文书连同一隻革囊扔给敖润,喷着酒气道:「不
要拉倒。」

  「啥玩意儿?」敖润说着打开革囊,看到里面的印绶顿时一愣。

  「给你弄了个治礼郎。二十万钱,从你薪水里扣。」

  治礼郎是大行令属下的官吏,年俸不过百石,鸿胪寺的主官大鸿胪就有权力
授职。按照默认的规则,大行令可以安排几个亲信作为下属,程宗扬拿出二十万
钱,在席间就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程头儿,这……这……」

  「少废话。明天给我上任去。」

  那印章只有半寸大小,可敖润攥在手里,却似乎重逾千斤。他憋了半天,脸
都快憋紫了,才吭哧道:「程头儿,我啥都不会啊。」

  「不会就学。」

  「程头儿,我都不识字……」

  「文盲也不耽误幹活啊。不行找冯大法帮你去。」

  「程头儿,我……」

  「哎哟老敖,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

  敖润心一横,「程头儿,你就瞧我的吧!」

  敖润驭车而行,程宗扬忽然看到路边一个身影,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绕过
去,随即又改了主意,说道:「到前面停一下。」

  马车驶过巷口,停在路旁。程宗扬对敖润说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敖润一听就慌了,「程头儿,我还想跟你学学咋当官呢。」

  「回去再说。要不你就去问刘诏。」

  程宗扬把外衣一脱,在车内换上奴仆的青衣,然後跳下马车,在旁边的店肆
转了一圈,等马车驶远,才摇摇晃晃过去。

  红玉在巷口伸着颈子张望,见到程宗扬走过来,合掌叫了一声,「天爷!」
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快走!」

  红玉早就等得急了,匆忙拉着他从後门进了襄城君府,小心避开人多眼杂的
主路,从小路穿过暗道,进入那处隐秘的池苑,然後才数落道:「刚拿了钱就跑
去吃酒!一整天都不见影子!程厚道,你是不是想死?」

  程宗扬打了个酒嗝,伸手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

  红玉一下子瞪大眼睛,连忙掩住俏臀,扭头道:「你!」

  程宗扬只是逗逗她,见她气恼的模样,面带憨厚地一笑,「有虫子。」说着
摊开手,果然有一隻小虫。

  红玉哭笑不得,正要转身,忽然一条青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啪」的掉在
她胸口。

  红玉尖叫一声,坐倒在地。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扑过去,叫道:「我帮你逮虫
子!」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大肆摸弄。

  红玉惊叫连连,那条虫子有没有逮到不知道,反正自己从双乳到腿间,都被
他摸了个遍。甚至这会儿他一手还伸在自己裙子里面,揉弄自己下身那处柔嫩的
肉缝。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身下升起,红玉粉脸不由涨得通红。「不要……」红玉挣
扎着推开他,匆忙拉平衣衫,逃也似地在前面领路。

                第八章

  襄城君在密室内等着,见他进来,不禁又惊又喜又是气恼,「呆子!你昨天
去了哪里?连夜间都没回来!」

  程宗扬觉得装成傻子逗逗她也挺有趣,傻呵呵笑着说道:「玩耍。」

  「讨厌,好大的酒味……」襄城君掩着鼻子,皱起眉头,然後嗔道:「以後
不管你去哪儿,都要给红玉说明白,知道了吗?」

  「呃,知道。」

  襄城君这才转怒为喜,翘起玉指在他额头上一点,「呆子……过来。」

  襄城君拉着他退到榻侧,然後娇媚地躺在榻上,扬起一隻玉手,朝他勾了勾
纤指,「来啊……」

  程宗扬没有动,只傻愣愣看着她。

  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又发什么呆呢?」

  程宗扬木着脸道:「我……我喝醉了。」

  襄城君腻声道:「过来啊,奴家给你解酒……」

  程宗扬道:「我喝醉的时候,都是窑子里的女人服侍我的……」

  襄城君气得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想让我服侍你?莫忘了你是奴才!我才是
主子。你个呆子莫非是欠打!小心我……哎,你去哪儿?」

  「我去窑子……」

  「你个死呆子!别走!」

  襄城君拉住他,看着那男子一副又醉又愣油盐不浸刀枪不入的模样,也是没
辙,最後无奈地说道:「好了,呆子老爷,奴家服侍你便是。」

  襄城君扶着他走到榻旁,娇声道:「呆子老爷,你喝多了,躺下歇歇吧。」
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程宗扬道:「我有钱……咦?我刚得的一吊钱呢?」

  程宗扬找了半天,才摸出一枚铜铢,「赏你……」

  襄城君接过铜铢,曲膝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多谢老爷。」

  「脱衣服……」程宗扬喷着酒气道:「我喜欢光着屁股伺候。」

  襄城君恨道:「你这呆子,在哪个下流娼窠学的?」

  襄城君嘴上抱怨着,一边乖乖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立在榻旁,那对丰挺的
雪乳饱满而又白腻,在胸前沉甸甸摇晃着,诱人之极。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襄城君柔媚地伏下身子,把一双水蜜桃般又白又大的雪
乳送到程宗扬面前。程宗扬张开嘴,含住她的乳尖。襄城君只觉乳头传来丝丝吸
力,温热地舌尖从乳头划过,带来触电般的战慄感。她玉颊飞红,一双美目又湿
又媚,仿佛要滴出水来。

  程宗扬吐出她的乳头,然後微微抬了抬下巴,襄城君娇喘着斜过身子,把另
一隻雪乳送到他嘴边,让他接着品尝。忽然乳尖一痛,却是被他牙齿咬住。襄城
君低叫一声,颦起眉头。

  幸好他咬的并不重,牙关一开一合,倒像是挤汁一样。半晌,程宗扬鬆开牙
齿,襄城君直起腰,又白又大的双乳高高耸起,红嫩的乳头湿淋淋沾满口水,散
发出妖艳的光泽。她咯咯娇笑着,神情愈发妩媚。

  程宗扬确实喝了不少,汉国人慷慨豪放,这些官员也不是迂夫子,虽然只是
底层官吏,但颇有几位豪壮之士,程宗扬酒量纵然过得去,可好汉架不住人多,
几个回合下来也有了七八分酒意,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幹出调戏小婢女那种事。

  此时一个媚艳的妇人光溜溜站在面前,从头到脚一丝不挂,体态妖娆,举止
风骚,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番风情万种的妩媚之态,尤其是那对肉感十足
的雪乳随着呼吸颤微微晃动着,艳态横生,让见惯美色的程宗扬也欲念丛生。

  好在自己身边妖艳的妇人不少,无论是罂奴、惊奴、蛇奴这些侍奴,还是卓
雲君、阮香凝这样的大美人儿,都没少这样光着身子服侍自己。平常为了讨他欢
心,更是妖态百出,这会儿总算还能把持得住。

  襄城君看在眼中,更觉得他果然是个呆子,换作旁的男人见到自己白生生的
身子,早就大晕其浪,像公狗一样扑将上来,哪里还能这般安稳?可恨这呆子虽
然不解风情,偏生的天赋异禀,昨日一番交合,自己虽然痛得不轻,但在他身下
承欢时,那种死去活来的滋味,实是生平未有。

  襄城君就像一个嗜辣的饕餮客初次尝到辣椒,对那番滋味念念不忘,到了晚
间痛楚略微平息一些,便禁不住让红玉去叫那呆子过来。谁知他一走就是一天一
夜,这会儿才喝得醉醺醺的出现。

  如果换作他人,即便和他一样天赋异禀,敢这般不分上下尊卑,把自己当成
奴婢使唤,襄城君也立刻狠下心来砍了他的脑袋,以免後患。可他只是个呆子,
和一个呆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右不过是哄哄他罢了。

  襄城君挽着一条帕子,依在榻旁,一边被他摸弄着身子,一边服侍他擦净面
孔。忽然间她心里一动,觉得这呆子虽然算不上英俊少年,但眉清目朗,越看越
是顺眼,似乎也不是傻瓜。襄城君转念一想,不由心下暗笑,幸好这呆子看起来
不傻,若他是那种拖着鼻涕不辨牛马的傻子,自己岂能让他沾身?

  襄城君刚直起腰,腿间就多了一隻手掌。她嫣然一笑,然後翘起一条美腿,
放在榻上,将那隻肥滑香软的玉户展露出来,放在他掌心,任他把玩。

  襄城君身为太后的弟媳,襄邑侯的夫人,堂堂封君,身份显赫,此时在程宗
扬面前,却如同一个光屁股的骚媚艳妇。本来是奴仆的男子,此时醉醺醺躺在锦
榻上,襄城君赤身裸体地立在榻旁服侍,还要敞露着下体任他抚弄。既像一个听
话的奴婢,又像一个乖巧的粉头。

  「你叫什么名字?」

  襄城君娇滴滴道:「奴家闺名寿寿。」

  程宗扬早已知道襄邑侯的亲家是孙氏,那么她的名字应该叫孙寿。这名字倒
是平常,虽然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也只是恍惚有点印象。

  襄城君玉户饱满柔嫩,程宗扬握在手中,只觉一团娇腻的美肉在掌心软软滑
动,阴唇间的花蒂还有些肿胀,在玉户间红艳无比。

  襄城君娇声抱怨道:「奴家下面都被你弄肿了……哎呀!你做什么!」

  襄城君惊叫声中,却是那呆子粗鲁地往她下身唾了一口,然後用手指捻住花
蒂。襄城君的怒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的手指吸引。

  他的手上仿佛真的有魔力一样,只揉弄几下,昨日那种感觉就又一次从下体
升起。襄城君不由自主地摇晃螓首,口中发出娇媚的叫声。

  襄城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肉棒插入的,她像一个没有资格爬上主人床榻的
低贱奴婢一样,只能伏地承欢。她背对着床榻,双膝跪地,竭力耸起雪臀。在她
身後,一个男子坐在床榻边沿,背後靠着锦垫,两腿大模大样地分开。那隻白艳
的圆臀就翘在他腿间,卖力地上下耸动。

  这一次快感来得更快,不多时,艳妇身子一颤,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蜜穴深处
涌出,顺着肉棒直泄下来。

  孙寿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悸动,正待歇息片刻,谁知身後一紧,那具精壮
有力的身体猛压过来,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重重捣入她蜜穴深处。

  「呆子老爷……奴婢……啊!啊!」

  …………………………………………………………………………………

  红玉在精阁守着,小手拧着一条帕子,在指间绞来绞去。一想起那呆子方才
在自己身上摸弄的情形,小婢女不禁又是气恼又是脸红。

  忽然甬道里传来夫人的召唤,「红玉……快过来……」

  夫人的声音十分急切,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红玉心头一慌,
连忙赶往夫人所在的密室。刚从甬道露出头来,入目的情形使红玉惊愕地掩住小
嘴,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夫人赤条条跪在地毯上,那个呆子半蹲着身子,双手抱住夫人白生生的
屁股,肌肉分明的小腹挺动着,不断往夫人臀上狠撞。仔细看时,他腹下还挺着
一根又粗又硬的物件,像根棒子一样,直挺挺插在夫人屁股里面。夫人臀间一隻
又红又艳的嫩穴被棒子塞得满满的,随着棒子的进出,一圈娇嫩红腻的美肉在穴
口翻进翻出,不时吐出一股淫水。夫人两条雪白的大腿像被水洗过一样,淌满淫
水,连地毯也湿了一片。她这会儿不停摇着头,长髪散乱,雪臀不停扭动着,纤
美的腰肢就像一条白光光的玉蛇。

  襄城君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娇弱的哭腔道:「红玉……快把衣服脱了……呆
子老爷……轻一些……奴婢快不行了……」

  红玉咬着帕子,惊恐地瞪大美目,身子微微发颤。她作为夫人的心腹,主人
什么事都不瞒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形,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种凄
惨的模样。尤其是她摇头摆臀的姿态,仿佛身体失控一样,充满颠狂的意味。

  「红玉……快脱衣服……」

  红玉看着那根在夫人体内肆虐的大肉棒,觉得自己两腿都是软的,乞求道:
「夫人饶命……奴婢会死的……」

  「贱婢!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襄城君喝斥一声,然後又乞求道:「呆
子老爷……我不行了……不行了……哎呀!」

  襄城君尖叫着,被肉棒插弄的蜜穴一阵痉挛,淌出一股淫液。

  那呆子满身酒气,浑身肌肉绷紧,像魔神一样淫笑着扭头看来。红玉转身就
跑,只听见身後「啵」的一声水响,仿佛从瓶口拔出一隻塞子,接着手臂就被一
隻大手牢牢抓住。

  「夫人救命啊……」

  襄城君颤声道:「你这贱婢……居然敢背主逃跑……敢踏进甬道一步,我就
杀你全家!」

  红玉不敢再挣扎,一手捂着嘴巴,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襄城君回过头,娇声道:「老爷,这小婢是奴婢的贴身丫鬟,便让她代奴婢
来服侍老爷……红玉,听到了吗?」

  红玉小声应道:「是……」

  程宗扬一指锦榻,「脱光了,爬上去。」

  红玉还在迟疑,被襄城君劈脸打了个耳光,「贱婢,莫非还要本君来服侍你
吗?」

  「奴婢不敢……」

  红玉含泪解开衣带,除去衣裙,又羞又怕地爬到榻上。

  程宗扬拍了拍襄城君白生生的屁股,「过来伺候。」

  襄城君殷勤地爬到榻旁,把小婢双腿分开,然後剥开她下体柔嫩的秘处。

  程宗扬揽着襄城君的粉颈亲了个嘴,然後把她按到腹下,将沾满淫水的阳具
塞到她口中。襄城君半是幽怨半是挑逗地抛了个媚眼,将肉棒细细舔净,然後凑
到红玉下身,把肉棒吐了出来。

  程宗扬趁着酒意,身体一挺,龟头没入小婢柔嫩的穴口,刚浅浅挤入少许,
肉棒微微一顿,顶住穴内一层韧韧的软膜。

  程宗扬身体一沉,身下的俏婢玉颊一下变得雪白,接着发出一声痛叫。

  小婢娇嫩的蜜穴被阳具插进半截,穴口粉嫩的蜜肉被撑得圆圆张开,片刻後
淌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小婢的嫩穴紧狭无比,仿佛一隻充满弹性的肉套,箍住龟头。程宗扬趁着酒
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挺着阳具在小婢未经人事的蜜穴中长驱直入,一直顶到
蜜穴尽头,让她的小嫩穴完全被自己的阳具塞满,蜜腔中每一寸柔腻的嫩肉都被
肉棒撑紧。

  红玉已经痛得叫不出声来,只觉得一根烧红的铁棒从自己下体的肉洞插入,
一直插到小腹深处,肉穴仿佛被撕裂一样。

  襄城君粉颈还在不时摇摆,她用迷醉一样的眼神看着那根硬梆梆的大肉棒,
下身仿佛传来刚才被它插入时的销魂快感,襄城君屁股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从穴
中挤出一股淫水。接着一隻手掌伸来,毫不客气地伸进她体内,在她蜜穴中掏弄
起来。

  红玉与女主人并肩伏在榻上,程宗扬从後面幹着小婢的嫩穴,一手把玩着艳
妇如雪的圆臀,目光在两女臀後来回比较。可除了襄城君的屁股更加成熟丰满,
娇艳性感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程宗扬不禁心里暗自嘀咕,这妖妇究竟把
尾巴藏到哪儿了?

  …………………………………………………………………………………

  洛都九市之一的马市位于城外,但随着城市扩张,已经被城墙围了起来。市
中有大小马行数十家,交易着汉国最好的马匹,同样也是洛都车马行的聚集地。
市中马匹的嘶鸣声,车辆的辘辘声,商人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比起槐市的清雅,
金市的豪富,又是另一种喧嚣热闹的场面。

  马市北边的一条僻巷中,一个盲眼的乞丐正扶杖蹒跚而行。忽然间他身子一
斜,鬼魅般横移丈许。与此同时,一隻手掌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却拍了个空。

  那巷子只有丈许宽窄,卢景身影微闪,已经贴上另一侧的土坯墙。他衣袖卷
起,那隻破碗碎成数十片,匕首般朝身後射去。

  气劲交击声连串响起,激射的陶片被一双手掌尽数拍碎,接着朝卢景颈後抓
来。卢景竹杖在墙上一点,身体缩成一团,像个圆球般翻了个跟头,接着蓦然伸
出一隻手掌,与身後的偷袭者对了一掌。

  卢景飞鸟般退开丈许,稳稳立在地上。那名偷袭者只略微退了半步,随即稳
住身形,没有再出手。

  那人穿着黑衣,面容被一副铁制的虎形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寒光凛冽的眼
睛,却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卢景面无表情,冷冷道:「襄邑侯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沙哑着喉咙道:「试试阁下的斤两。」

  「既然如此,这樁生意到此为止。告辞。」

  「阁下何必动怒?」黑衣人开口道:「敝家主只是连日不见进展,派我来催
促阁下一番。」

  「背後跟踪,已经坏了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卢景说道:「这樁生意我不做
了,让侯爷另请高明吧。」

  黑衣人抖手掷出一隻钱囊,「这一百金铢算是赔罪。方才的试探是我自己的
主意,请阁下见谅。」

  卢景接过钱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道:「再有人坏规矩,我们暴氏
兄弟就此罢手,立刻返回晴州。」

  黑衣人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等卢景身影消失,一个女子悄然现身,她
年过双十,眉枝疏朗,说道:「这人身手虽然过得去,但也不是十分出色。」

  「如果他只露了两成的修为呢?」

  原本沙哑的声音突然变成女声,黑衣人说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不施脂粉的
面孔,却是太后身边那名中年宫女。

  「两成?」义姁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故意留了手,没有显露出真正的修为。」中年宫女道:「暂时不要招惹
他们,看他们到底能查出些什么。」

  义姁走到那女子身後,帮她解开头上的帕子,然後从怀中摸出梳子,只几下
便帮她梳了个高髻。

  那女子打开银质的粉盒,一边走一边妆扮,等走出小巷,已经化身成一个雍
容的贵妇。

  那女子收起粉盒,双手一摆,收紧的衣袖垂落下来,几乎垂到地面。她双手
挽在胸前,走到巷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那女子登上马车,一摆衣袖,双
手放在膝上。义姁坐在车後,马车随即向西驶去。

  穿过内城的中东门,往北便是权贵雲集的永和里。马车一路驶过燕王邸、代
王邸、江都王邸、齐王邸、梁王邸、广川王邸……道路两旁的豪宅鳞次栉比,多
是王公贵族之家。这些雄据一方的诸侯王虽然只有得到天子的诏书才能入京,平
常住处都是空的,但在洛都兴建的王邸无不华丽非常,竞显豪奢。

  满坊华宅之间,却有一座宅院仿佛荒废多年,大门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会
倒塌,房顶的茅草都长有半人多高,只有一个老朽不堪的苍头守门。

  那女子皱了皱眉,「胶西王还没有回来吗?」

  义姁道:「听说又去了北原,只怕一两年才能回来。」

  「荒唐。」

  马车在一座王邸前停下,义姁下车说道:「北宫长使胡夫人,请见大王。」

  後面传来一个女子娇笑,「原来是胡长使,真是巧了。」

  胡夫人扭过头,微微一笑,起身施礼,「奴婢见过平城君。」

  两人下了车,平城君挽着胡夫人的手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有心的话,
你我姊妹相称便是。」

  「主仆有分,奴婢岂敢高攀?」

  「行啦。谁不知道你自小与太后一起长大,是太后最亲信的心腹之人?说起
来还是我高攀呢。」

  平城君不由分说,挽着胡夫人的手一起进门,一边对王邸的奴仆道:「你家
大王呢?还不赶快请长使入内?」

  奴仆慌忙进去禀报,胡夫人与义姁相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平
城君那番话私下里说倒也罢了,当着赵邸奴仆的面说出来,让她也无法接口。

  平城君却是十分高兴,胡夫人虽然名份只是宫中的低级女官,却是太后最倚
重的亲信,能与她结交,自然是有益无害。

  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快步出来,正是赵王太子刘丹,他向两人揖了一礼,笑
道:「难得姨母光临,母后方才还提及姨母,说这次入京没见上几面,等回到赵
地,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平城君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瞧瞧我还带了谁?」

  「胡长使,请。」

  赵太子亲自领着两人入内,平城君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胡长使
可曾听说了吗?」

  胡夫人不动声色,「哦?」

  「就是那个……」平城君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赵娘娘的事……你
难道还不知道?」

  不等胡夫人开口,平城君就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们难道没听说吗?那位赵
娘娘,啧啧,是个不会生的……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说她腰细得跟柳条一样,入
宫都两三年了,肚子还是平的。天子也是,只挑腰细的觉得好看,全没想过女人
这腰身太细,子嗣可就难了。如今天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宫里那么多女人,偏偏
连一胎半子都没生下……我昨天还去了中山王邸,哎哟,中山王都五十了,又添
了个儿子。席间我们还在算呢,中山王在位这二十几年,每年最少也添一两个,
多的时候月月都要喝喜酒,算上这个小的,你猜有多少?哎哟,男男女女都有一
百二十几个了……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生的?」

  胡夫人面带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充耳不闻,把她的话都当成了耳
旁风。义姁低着头,一言不发。赵太子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此时已经是如坐针
毡。

  平城君丝毫没有留意厅里的气氛,仍在自顾自说着,「天子如今正是盛年,
後宫那么多女子,怎么也该有个一儿半女,胡长使,你说是吧?」

  胡夫人道:「嗯。」

  「我听人说啊……」平城君口气愈发神秘,她小心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宫里其实有人生过……被那位娘娘派人给——」

  「姨母!」赵太子脸都白了,这会儿再顾不得礼数,匆忙开口打断平城君,
「母后请姨母到後面说话。」

  平城君愕然道:「是吗?」

  旁边的奴仆见机得快,立刻道:「正是。王后刚才派人来,请平城君入内见
面。」

  平城君满面失望,但王后有请,也不好再坐,只能起身说道:「那我进去见
见阿妹,一会儿再跟胡夫人聊天。」

  好不容易支走了平城君,赵太子呼了口气,抬袖擦去额头的冷汗。

  「让长使见笑了。」

  胡夫人微微一笑,「无妨。遇上这样的客人也是无奈。」

  赵太子小心道:「不知长使此来,是为……」

  「一是向大王道谢。当日大王送来的礼物,太后已经收到了。让奴婢转告大
王,心意已经领了。二呢,是大王说的事……」

  刘丹心头顿时热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如何?」

  胡夫人只说了六个字:「此乃天子家事。」

  立太子本是国政,不仅要天子同意,还要征询几位辅政大臣的意见。一旦变
成天子家事,就杜绝了外臣插手,能作主的唯有太后。

  刘丹明白过来,拱手道:「还要多多倚仗长使。」

  胡夫人与义姁告辞出来,刘丹亲自捧了一隻箱子,送到车上,「这是父王和
我的一点心意,还请长使笑纳。」

  胡夫人也不推辞,带上义姁,一笑而去。

  马车上,胡夫人淡淡道:「如何?」

  义姁道:「赵太子眼青而面黧,当是媟淫无度,以至阳虚。若是细加调养,
尚可恢复。」

  「可有天子之气?」

  义姁笑道:「半点也无。」

  胡夫人冷笑一声。

  义姁道:「为何不见赵王?」

  「那位大王多半是在密室,听我们说话呢。」

  义姁失笑道:「堂堂诸侯,怎会做出如此勾当?」

  「你可不知道这位赵王。」胡夫人道:「他在赵国这么多年,朝廷派去赵国
的国相、二千石,他每次都穿着布衣徒步出迎,甚至亲手清扫官邸,恭敬异常。
可那些官员任职从来没有超过两年的,或死或逐,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为何如此?」

  「赵王专门派人盯着那些官员,故意设局引诱他们言语犯禁。言谈中偶有失
当,便记录下来。赵王在国中幹的那些不法之事露出马脚,朝廷派去的官员要治
他的罪,他便拿出来威胁。有人不肯屈从,就上书告发。大者死,小者刑,每发
必中,以至于无人敢惹。」

  「朝廷既然知道赵王如此行事,为何不处置他?」

  「赵王身为诸侯,手里又有证据,朝廷又能如何?」

  义姁叹道:「赵王竟然这么阴险……」

  胡夫人望着远处的宫阙,淡淡道:「所以说,做天子容易。想做个好天子,
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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